天驕國的君主與呂光不同,虔誠地信仰著佛教,久聞大德高僧鳩摩羅什的名號,將他奉作上賓,擺了大陣仗,派出浩浩蕩蕩的一隊使臣,去迎接鳩摩羅什和他的妻兒前來東土弘揚佛法。
此時距離鳩摩羅什和他的表妹成婚已十年。他騎在駱駝上,隔著漫天黃沙看他妻子的臉,有些恍如隔世之感。他心想,又是十年,他和她,又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可他想錯了,她並沒有陪他走入新生活,她在途中患上了熱病,像一泓孱弱的清泉一般,徹底枯竭在了無邊沙漠之中。
她臨終之時,隨行的使臣一片歎息,兩個小孩子哭得揪心。
“阿,尊貴的龜茲國王女,大德高僧鳩摩羅什之妻,這朵來自佛國的美麗嬌花,終究是無緣讓東土之人得見她的光彩麼?”
“可歎啊!這溫婉敦厚的善女人,竟不得享受長久的福澤!”
“母親,你不要睡,我們很快就到東土了,我們去請最好的醫師,一定能治好你……”
“母親,你看,渡過前方那條大河,我們就到了……”
或許是這些歎息和哭聲驚醒了她,躺倒在毯子上的美麗王女從昏迷中醒來,回光返照般地爬起來,向鳩摩羅什招了招手。
“表哥,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一輪寒月照在沙漠上,將沙漠照得比鏡子還亮,而她那雙原本已經黯淡下去的眼睛,竟比這沙漠的白光還亮。
鳩摩羅什走過去,看著她,竟有些莫名的氣虛。
“表妹……”
她在他耳邊低聲問道:
“其實,我要死了,你鬆了口氣吧?”
她的聲音微弱如風中殘燭,聽不出什麼情緒,卻讓他驚惶無比,急忙否認:
“不,我絕沒有如此念頭!”
她那變得冰冷的手,蛇一樣地纏繞在他脖頸上,蒼白的嘴唇上,浮現出一個比這沙漠夜風還要冷的微笑。
“你有。我死了,你便不會再被欲念牽絆。你是這麼想的吧?”
他身子一僵,沒有再言語,痛苦地閉上了眼,避開她逼視的目光。
但他避不開那魔音一樣纏繞在他耳邊的詛咒。
“你不會如願的,我會一直纏著你,像蛇一樣,緊緊地纏著你。”
這是她留給他的最後的話。
他心中一窒,猛然睜開眼,眼前的她卻已憑空消失。
隻有她留下的藍蓮花項鏈和紅珊瑚手串安靜地躺在毯子上,提醒他一切並非幻夢。
他把她的遺物收好,用隻有他自己聽得到的聲音歎息了一聲。
“……孽障。”
可是當身後的使臣和他的兩個孩子訝異地問他,為什麼她的肉身會消失,他卻無比平靜地回道:“尊貴的龜茲國王女,我的愛妻,已經坐化,前往西方極樂世界了,故此不見肉身。這是她的至福。”
……
這個像是沒講完的故事,這些沉重的記憶,便停在了這裡。
記憶中的情緒過於沉重,等樊穀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早已冷汗涔涔,並不自覺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襟,不住地撫著劇烈跳動的心口。
她不明白,現在的鳩摩羅什是用什麼樣的心態,麵對著和他妻子神似的美人小蓮。
她隻能確定,在蛇眼中的記憶裡,他麵對妻子的死亡時,那種窒息般的痛苦是真實的。因為在至關重要的最後一段記憶中,湧入她意識的,是他的情緒。
可是,這並不代表,這些記憶都是真實的。
人類會有意無意地篡改讓自己不堪回首的記憶,或許他也不例外。
他最大的弱點和心魔,必然藏在這些記憶裡,必然跟他的妻子有關,但真相究竟如何,還需要她進一步探索。
這隻多頭蛇擁有他和妻子的記憶,會不會也能對他和她之間的專屬稱呼,做出反應呢?
她試探地對著那多頭蛇叫了一句:“表妹?”
多頭蛇毫無反應。
但鳩摩羅什門內的講經聲忽然停了下來。
樊穀有種不好的預感,顧不上許多,轉身就跑。
但她還是晚了一步,門內飛射出許多根銀針,像長了腳一樣追著她而來。
幸好那銀針有“咻咻咻”的音效,她聽著聲兒避開了不少,但還是中了招,十幾根細如牛毛的針刺在手上,背上,又疼又麻,讓她跑著跑著就脫了力,恰好滾下一個長長的台階,直接滾回遇上小蓮的藍蓮花池旁。
多虧了穿在居士服裡麵的白月護甲,多虧了傷立愈藥水還在有效期內,她被針刺的難受勁兒沒維持多久,滾了那麼多級台階,膝蓋腫得厲害,頭痛得像是被爆竹從中炸開,也隻是躺了幾秒,暈了幾秒,就傷痕全消傷痛全無地滿血複活了。
吃這一回虧也不算毫無收獲,畢竟知道了“表妹”這個詞對鳩摩羅什來說是禁忌。
她從地上爬起來時,臉正好對著那滿池的藍蓮花,不經意地一數,發現數量是十一朵。
十一……剛才的多頭蛇也是有十一個頭。
十一朵藍蓮花,十一個頭的多頭蛇……
這個數字,在“降魔僧”的劇情線裡,會不會有什麼特殊的作用?
她並不覺得是自己多想了,在逢昌國的文化背景裡,“成雙成對”是好意頭,“形影單隻”是不祥的,因而單數一直沒有雙數受歡迎,遑論是“十一”這種極少用來預示祥瑞之兆的數字,出現一次是巧合,兩次就可能是意有所指了。而且藍蓮花跟多頭蛇,和鳩摩羅什都有很深的聯係。
見到跟著她跑過來的封三娘和青青,樊穀囑咐道:“我們等會兒兵分兩路,我去聽鳩摩羅什開壇講經,你們在這寺裡四處轉轉,看看可有什麼東西,是符合‘十一’這個數的,記下來先來告訴我,莫要擅自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