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酒樓之中,白四爺同隨行那少年略說幾句,見時候不早,便喚小二來結賬。
跟隨四爺的這名少年,姓任名浮生,本也是個世勳子弟,因到他這一輩,家道中落,外加父母早亡,未免有失教導,任浮生鎮日裡跟京內那些世家子們鬥雞走狗,談槍使棒,不務正業,幸而得遇白四爺,因見他身手尚好,人又機敏,便收在身邊兒。
浮生倒也機敏,知道白四爺是個難得的,且他又素來敬重四爺的為人,因此便把先前的不羈浪蕩性情收起來,隻跟著四爺曆練罷了。
浮生跟隨四爺幾年,自知道四爺性情,乃是最內斂穩重的,且素來又惜字如金,並不是那等肆意輕狂之人,可但凡說出一句話來,必有緣由,也必叫人信服。
如今見白四爺對崔雲鬟欲言又止,浮生暗忖底下必是些“不同流俗”、會叫人吃驚的言語,是以四爺不肯輕易說出口來。
因此浮生雖然好奇,卻也不敢多問。
當下兩人結了賬,起身出外,才下酒樓,便見前頭通往城門的大街上,有一隊五六個人,都騎著馬兒,霹雷似的疾馳而過。
隊伍當中簇擁著一名少年,一身半舊的玄衣,看來麵孔尚嫩,隻氣質偏冷峻沉鬱了些,雙眸卻極為銳利,端視前方,同一乾人等呼嘯而過。
白四爺凝視那隊騎士打前兒經過,並不言語。
浮生卻畢竟生性活泛,便笑道:“這是些什麼人,白日青天,在大街上耍這等威風。”
四爺不答,倒是旁邊街上也有幾個看熱鬨的,便指點說道:“這是城郊大營裡的小六爺呢,聽聞早上拿住了兩個逃獄的賊囚,這時候進城來,不知是有何事?”
白四爺聞聽,仍是麵沉似水,不動聲色,浮生卻挑了挑眉,情知他們說的是那稚齡少年,——兩人年紀自是相差並不很大,浮生把自個兒跟這“小六爺”暗中做比,是以不甚服氣。
恰另一個人道:“這賊人果然是小六爺拿住了的?瞧他的形容相貌,不過是個大些的孩童罷了,哪裡竟有這樣能耐?”
先前那人眉飛色舞道:“你若是這等想法,可就大錯特錯了,這六爺雖是年幼,卻比許多世人都強呢,我侄子便在軍營中當差,是他親眼所見,那三五個軍漢跟小六爺賭鬥比試武功,都還占不了他的便宜呢,更且足智多謀,是個最厲害不過的人物。”
浮生聽得咋舌,幾乎忍不住插嘴說上一句,隻心底牢記白四爺的叮囑,故而強忍罷了。
他聽到此處,便扭頭對白四爺低聲道:“四爺聽聽,這說的可像話麼?胡吹大氣……畢竟是他們沒見識過出色的……”
誰知一轉頭的功夫,卻見身邊兒已經沒了人,浮生一驚抬頭,卻見四爺早就翻身上馬,衣袂飄然,正打馬欲行。
浮生來不及再聽詳細,忙道:“四爺等我!”一個箭步約到跟前兒,隨之上馬追去。
不提鄜州城中自有一番熱鬨,隻說與此同時,在素閒莊內,正也有一場風起雲湧。
話說先前,陳叔按照雲鬟吩咐,好言好語地將謝程張三人賺哄到了素閒莊,引到內宅。
這三人本是狡詐狠惡之徒,他們的手段卑鄙,無所不用其極,自然也暗中提防彆人以相似手段對待自己,何況謝二曾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是以他們行事也算謹慎的了。
若然此刻素閒莊內不是老的老小的小的窘迫情形,謝二也不敢如此怠慢。且他又自恃乃是正經謝家之人,好歹半個主子,陳叔縱然不情願,也不至於使出狠招來對付自個兒,另外那些小莊頭也給他買通大半,——因此才果然有恃無恐地來了。
陳叔仍是好生招呼,進了內宅,謝二放眼看去,果然見堂上坐著個小小地身影,將進廳內之時,已經看得仔細明白,原來是個嫩生生地小公子,瞧著雪團子一般清靈可愛。
謝二乍然一見,又驚又疑,脫口說道:“這孩子是……”
原來他惡人心虛,加上崔雲鬟並沒有做小女孩子的裝扮,因此一眼之下,竟以為雲鬟是個男孩兒。
陳叔嗬嗬笑說:“這正是小主人,小名鳳哥兒。”
謝二咽了口唾沫,此刻雲鬟已經上前行禮,口稱:“二哥哥。”又半是微笑地說:“先前二哥來莊內,本急欲一見,不料竟匆匆走了,此後我叫陳叔時時留意,日日去尋找,可喜終究把二哥找回來了。”
謝二見她笑得天真,話又說的可親,頓時心安了大半兒,跟狐朋們換了個眼神,謝二假笑著俯身看雲鬟,道:“好妹妹,你竟是這樣出落,哥哥幾乎不敢認呢,雖然年紀還小,卻活脫脫是個美人胚子,若長大了,還指不定怎麼……”
謝二本是個不上台麵的,說著說著,未免便流露出那不像的口吻來。
雲鬟卻恍然不覺,仍是笑微微地請三人落座,又命看茶。
不多時,青玫同小丫頭便奉茶上來,謝二老程張奎三個見青玫親自出來招呼,又看雲鬟是這樣親厚相待,三人心中暗暗喜不自勝。
由此落座,彼此閒話了片刻,雲鬟方道:“我娘生前常對我念叨,說我年幼無知,將來也是要回京去的,陳叔又年老不能理事了,這素閒莊很缺一個能主事的,隻可惜沒有個自家人了……我也正覺著沒有家裡人依傍,十分淒惶,幸喜二哥來了,以後,且安心在莊內住下才好。”
幾句話如在心坎上,謝二自是心花怒放,麵上卻還略略謙讓了兩句,隻說是住幾日仍要離開的。
雲鬟道:“二哥若還不應,就是見外了,難道絲毫也不念親戚的情分嗎?”說著,眼圈微微泛紅。
謝二見狀,便順勢歎道:“好妹妹,沒想到你的心竟這樣真,哥哥又哪裡舍得你孤零零的?既然如此,一定留下來,咱們是兄妹,哥哥也一定會好生照料你的。”說到這裡,望著雲鬟這般清姿秀色,心中不免浮出許多猥瑣不堪的念頭來。
雲鬟這才轉憂為喜,道:“這樣才對呢,哥哥在素閒莊住下,慢慢地掌家主事,縱然將來我回了京內,想到這兒還有哥哥在,也算是有個能夠容身的故地呢。”
這幾句話說完,眼前所見,是謝二同老程張奎三人擠眉弄眼,一個個麵上喜色難以掩飾,那種貪婪得意的情形自然十分難看,三人卻自以為好事將成,渾然不覺。
陳叔在門邊侍立,自也看的分明,卻隻竭力低著頭忍耐。
忽聽雲鬟道:“是了,我還有一件事疑惑。”
謝二忙問何事,雲鬟蹙眉,思忖道:“如何我聽來福說起來,好似是有些莊客暗中傳言,說哥哥私下裡許了他們什麼好處之類,會對素閒莊不利呢?”
謝二聞聽,哪裡肯認,當下道:“絕無此事!必然是他們亂傳來挑撥咱們兄妹關係的。”
雲鬟點頭道:“其實我也是這樣想法,因他們傳的太離譜了些,說什麼哥哥要免他們的地租子,還要割田地給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