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她一會兒,說:“這麼喜歡張俊安?”
“還好,”她說:“好看的小哥哥,誰不喜歡。”
段融琢磨著“小哥哥”這三個字,把張俊安跟他受到的待遇做了番比較:“他是哥哥,我是表叔?”
他朝她逼近一步,後麵是玻璃門,她的背貼上去,兩人間的距離還在不停縮小,他身上佛手柑的香氣傳來。
段融一點一點低下身,注視著她杏子般的眼睛:“沈半夏,你就這麼嫌棄我?”過了幾秒,又說:“從第一次見麵,你就在嫌棄我。”
沈半夏的眼睛倏忽紅了。
他根本就不記得,他與她的第一次見麵是在什麼時候。
兩人無聲對視著。
她的眼睛長得很漂亮,大而滾圓,眼珠是清透的琥珀色,平白給她增添了一種楚楚可憐的脆弱感。
總說眸若秋水,應該就是她這個樣子。
在這個時候,段融發現,她這雙眼睛十分熟悉,他好像在很早之前就見過。
但到底什麼時候見過,他完全想不起來。
……
沈半夏第一次見到段融,是在09年。
那年她還隻有十一歲,剛升入初中不久。不知道吃壞了什麼東西,一張臉上總是反複過敏,長了很多紅色的小疙瘩。
她怕被人看見,不肯去學校。父親沈文海帶她去醫院看過很多次,醫生隻說要慢慢恢複,但也沒說具體什麼時候能恢複。
為了能讓沈半夏正常地去上學,沈文海買了些醫用口罩,讓她每天戴著去學校。
班裡誰都沒有戴口罩,隻有她每天戴著,誰都看不見她的臉。都是十幾歲的少年少女,正是好奇心強的時候。班裡有個叫範洪博的男生,平時尤為活躍,一天課間開始惡作劇,冷不丁就去揪沈半夏臉上的口罩。
雖然沈半夏很快就把口罩重新戴上了,但他們還是看見了她臉上那些醜陋的紅色小疙瘩。
從那以後,整個初中部都有人傳,初一(7)班的沈半夏是個醜八怪,因為太醜了,每天都需要把臉擋住才能出來見人。
後來的日子,沈半夏每天都活在冷嘲熱諷和謾罵中。
這些她還能接受,無非是心裡難過些,隻要忍著就好了。
但是一個月過去,那些人隻是諷刺她還不夠,慢慢轉變成了行為上的霸淩。
他們會故意針對她,破壞她的課桌和椅子,考試的時候故意往她桌子上扔答案,讓老師當眾罵她考試作弊。放學的時候,他們會跟著她,不停拿醜八怪這三個字嘲笑她。
她始終不看他們一眼,背著書包飛快地往家的方向走。隻要回到家,她就安全了,沒有人會再欺負她了。
那些人見她簡直像個悶葫蘆,不管怎麼罵都不吭聲也不哭。惡劣心思被她這種態度挑起來,他們開始在路邊撿碎石子,不停往她身上砸。
沈半夏後背上胳膊上額頭上被無數個石子砸中,她背轉過身,躲在牆邊拚命忍著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
段融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恍如從天而降的神明,幾步從馬路對麵跑過來,把為首往沈半夏身上扔石子的男生一把揪住:“你他媽乾嘛呢!”
段融那時候已經十八歲,個子躥到了一米八五,站在人麵前時極有壓迫感,看起來很不好惹。
初一年級的小男生哪裡是他的對手,一溜煙地趕緊跑了,隻有範洪博仍被段融製住,掙脫不開,嚇得滿腦門淌出了汗。
沈半夏扭過頭,往這邊看。
那是她第一眼看到段融。
路旁植著一排很有年頭的槐樹,正是盛夏時節,太陽毒辣辣地掛在天上,投下一片斑駁樹影。
段融揪住範洪博的校服領口,猛地把人摜到了地上。
範洪博在地上直直滑出去半米遠才停下,胳膊被粗糲的路麵磨出一片血淋淋的傷。
段融兩手插在褲袋裡,居高臨下俯看著他,下巴朝沈半夏那邊一點:“過去道歉。”
範洪博眼裡有不甘心,但不管多不甘心,他都知道自己不是這個少年的對手。
他從地上爬起來,過去對著沈半夏蚊子般說了聲:“對不起。”
段融眼神壓著他:“你他媽沒吃飯啊?”
範洪博嚇得快哭了,握了握拳,大聲說:“對不起!”
說完,他防備地看了段融一眼,一溜煙跑了。
段融走到了沈半夏麵前。
那年沈半夏個子還很低,連他肩膀都不到,她需要抬起頭才能與他對視。
段融在她麵前緩緩蹲下身,半跪下來,如同對待一個小孩子一樣。明明剛才那麼凶,處處都顯得不好惹的一個人,在麵對她時卻變得格外溫和。
“小朋友。”
那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彆怕,哥哥把他們趕跑了。”
樹影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隨著風吹,一小片陰影來回滑動。
沈半夏睜著雙大眼睛看他,見他額發下貼著個白色紗布,是受了傷的樣子。
但即使如此,都絲毫不影響他的好看。
他好看到,即使隔了這麼多年,每次想起他的樣子,沈半夏的心就會無藥可救地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