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過去一眼認出了她說得是何人,忙移開視線。
他斟酌片刻:“姑娘有所不知,那是我們駐工的頭兒,車馬隻是停在那兒的不動的。”
李青溦將他的斟酌看在眼裡,不置可否,微微偏頭往外看去。
隔著車窗簾子,遠遠地隻能看見那人挺直的鼻梁,端正勻停的下頜,一張淡色的唇形狀十分鮮明。
他未有旁的動作,隻是站在那兒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風儀,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似清雋文人,也不像是工部做工的。
遠處堤壩已有人在喚工匠過去。那駐工不想磨嘰誤事,思忖片刻過去說話。
那人側身一眼,頂著小雨過來。
遠遠地,李青溦看見他青色的衣微擺,一雙修長筆直的腿朝這邊走過來。
他步履穩健,停在她轎前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取出一道令牌,遞送到她眼前。
李青溦垂眼下去,先看見他伸出來的手。
蒼白的腕上透出幾簇青紫的青筋,修長勻稱,骨節分明的手上拿著一枚玄鐵的令牌。
李青溦多打量幾眼,見上麵揮著溝渠橋梁,確實是工部水部司的令牌,一把琤琤的聲音傳過來。
“冬末淩汛,春初即將有桃花汛。最近雨水不絕,西部的冰雪又融化,堤壩有深淺水有變遷,京郊已有衝毀坍塌之地。為免車馬踐踏讓河壩坍塌加劇,上命近日封西郊部分官道,工部駐工各員巡視疏防潮汛,速行。”
他話音低沉悅耳,語調也不急不緩,隻敘述工部的令,並未多贅述什麼。
李青溦確不知此地乃是聖意如此,但他說的明白,李青溦也不是什麼不懂事之人,垂下頭輕聲道:“是妾無知,無意叨擾各位,這便繞行。”
那人輕聲道:“人之常情而已。下次姑娘出城,可以看一下城口貼的告示。”
今日出門急,李青溦確是沒看,當即有幾分臉紅,稱一聲是,正要掉頭。
那把琤琤的聲音又叫住她:“雨路濕重,姑娘一路小心。”
***
眼見人走遠了,工部水部司員外郎王進陪著男子往河堤上遊走。
他行於那人身後半步,微垂著頭:“實是對不住殿下,殿下親臨,下臣竟讓殿下頂雨巡視,還麻煩殿下同人分辯是下臣的不是。”
陸珵並不在意這些,瞧見王大人跟在身後頗有些畏手畏腳的,抿一下淡色的唇:“疏防河道聖上交給孤辦,孤經手此類事不多,需仰仗王大人,望王大人不吝賜教。”
王進抬眼看他。
他正站在堤壩上,拿著一本河道地形冊子打量底下一簇簇衝刷泥沙的水,漆黑濃密的眼睫下眼神清澈,神色專注又銳利。
他早就聽說過太子殿下濟世安民的賢名,他有一小半的工匠乃是京郊安濟院來的。安濟院又是救濟院,以周拯收養窮苦孤寡殘疾之流,京城乃國都,以往無安濟院,此乃太子殿下親自請示促成的。
這幾日經過相處對他有幾分了解:清冷疏離話少,但他的清冷不是冷漠,疏離也不是距離。知他確是乾實事之人,不是朝中那群懶政無作為之人。
聽他這般說,忙應了兩聲,帶人往上遊去了。
***
天色向晚,雨水留人。
好在上清寺是大寺,這幾年香客不斷,自有下處。廟中有專供香客居住的禪房,分男禪房女禪房,以四方廊廳相隔。已是傍晚,眾僧姑諸事已完。一個姑子將李青溦帶去後麵的禪房,又送了吃食和禪衣便出去了。
禪房雖是簡樸,卻有淨室浴房。今日潮乎乎地下了雨,李青溦身上黏膩,沐浴後李青溦又累又乏,卻仍等著頭發全乾了才挨著綺晴睡下了。
翌日陰雨霏霏,上清寺當真成了一片淨地。
正殿,神像莊嚴肅穆。李青溦去正殿燒香誦經祈福時,大殿空無一人,唯有肅穆的神像,木魚和誦經聲從帷幡後的側殿傳出。
李青溦跪在蒲團上,瞧見右側觀音銅像的淨瓶中,放著一株新鮮欲滴的玉蘭花。
李青溦的目光頓住一瞬,片刻又移開。
她娘親還在的時候,很喜歡來進香,她常常說佛門淨地能叫人心緒平靜又悠長,能忘記世俗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