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溦待了整個上午。正午剛出殿門,西麵側殿的幡子後迎麵跑出來一個小姑娘。小姑娘又瘦又小,穿一件不合身的葛布衣服,頭上兩個雙環髻紮的卻很齊整,手裡捧著一小捧玉蘭。
雨天路滑,她跑得太快了,啪地摔在了門檻前。綺晴嚇了一跳,忙看了一眼李青溦。
小姑娘帶著的玉蘭摔了一地,一半摔到李青溦的衣擺上,一半摔在廊下,幾株滾到泥上,又恰好撞在李青溦的銀線雲紋的登雲履上。
小姑娘自然看見了,臉色有些發白:“對,對不起。”
李青溦彎下腰要扶她,那小姑娘一時瑟縮著往後退了一步,像是怕李青溦動手一般。
李青溦一愣,彎腰將花撿起來遞給她。
小姑娘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手往後藏不接花。半晌囁嚅道:“貴,貴人,買,買花嗎?”她怕她拒絕,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不住地看著李青溦。
李青溦有幾分訝異,瞧了一眼她。
小姑娘又道:“山上沒有玉蘭,這是我今早在安濟院摘的,是新鮮的。貴人買一些,可以做插.花。”
恰殿堂裡一個姑子撫著佛珠出來,瞧見幾人。臉色微變,將小姑娘拉在身後,連連道歉:“她不是什麼壞人。隻是不小心衝撞了施主,希望施主萬不要介意。”
李青溦搖搖頭,低下頭看一眼那小姑娘,剛對上她的眼睛,那小姑娘已經從後麵的廊廳跑走了。
“那是哪裡來的孩子,剛才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也不知傷著沒有?”綺晴問一聲。
那姑子側過頭看她們,瞧見她們不是壞人,對那小姑娘關心也是真心實意,半天道:“是附近安濟院的。”。
李青溦以前在並州的時候,聽她外祖父說過安濟院,安濟院又是救濟院,以周拯收養窮苦孤寡殘疾之流。但也聽說過,京城是皇都,自古都未曾設立過安濟院,如何會在西郊有?
那姑子搖搖頭道:“今年春天的雨一趟一趟的。京郊西部山峰上冰雪消融,雨水河水漫過堤壩,衝毀了多地房屋和地。諸多人無家可歸又無力遷移。幸而聖澤庇護,太子殿下奉命在上清寺不遠處的小莊村落成了安濟院。每月按口分成糧食和炭火接濟民眾,才不至於叫這些可憐人無處可去……”
李青溦聽了這話,心頭沸盈盈的不太好受。她有幾分想法,低頭看手裡頭拿著的幾株玉蘭從正殿那邊過去了。
雨露深重,那小姑娘不能下山。正殿旁另有數間側殿,李青溦聽著動靜尋過去,正看見她跪在一處觀音殿前祈福,看見李青溦她嚇了一跳。
“今早淨瓶裡的玉蘭,也是你放的嗎?”
那小姑娘囁嚅著應了一聲,半晌垂下頭道:“這是我娘最喜歡的花。”她垂下頭。“娘親得了病,很重。”她捏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但她每日仍硬撐著給我紮辮子,爹爹在西山築壩,每日都很辛苦攢錢給給娘親治病買藥。我,我也想給娘親治病。”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貧賤夫妻是如此,公侯家,卻不儘然。她娘親去了六年,她爹爹許是連她的忌日也忘記了。
李青溦輕歎了一聲:“我買你的花。”她解下自己的荷包遞給她。
小姑娘看見那荷包上用金線繪著蓮,又攢著珠子。看著很鼓。知裡頭的東西貴重,忙搖頭,道:“貴人太多了。京中的花價也才幾個銅板。”
李青溦搖搖頭,輕笑一聲:“事無大小,缺者便貴。而且你方才不也說了,此地不種玉蘭。”李青溦頓了一下,半晌又道:“而且,這也是我娘最喜歡的花。我今日來這裡就是給我娘親進香祈福的,我娘親走了多年,希望你娘親可以好起來。”
她不再說話,把荷包塞到她手心轉身走了。
……
雨聲淙淙,不遠處的側殿旁,兩道身著直裰的人影撐傘站在廊廳外。
西郊堤壩有一段便在上清寺寺後麵,上清寺裡有一家藏書閣,裡麵除卻佛經還有幾本本地的水經注。這幾日王進同太子殿下便在閣裡下榻。
工部動工向來有“避災祈福”的習俗,無論信奉不信奉神佛,隻要動工自然要看看風水,到廟裡討幾分福氣。今日雨大無法動工。王進特意路過那裡,就是想沾著太子殿下的福氣進去拜拜。未想到過去時,恰好聽見一大一小正在旁邊的側殿說話。
廊下偷聽非君子做法,太子殿下聽見有人說話便出了廊廳。偏側殿是坐北朝南的一排,隻用佛經幡子擋著,並不隔音。
一大一小說話的聲音自然聲聲入耳。
王進有幾分尷尬,摸了摸鼻子,覷一眼太子殿下的神色。
陸珵並未說什麼,隻是一臉沉思,二人行在廊廳上走到儘頭。陸珵問道:“安濟院的補給如何?”
王進一愣,想了片刻才道:“下臣倒是聽下麵的工匠說過,一家三口的配置每月米六鬥五升、柴八十斤。冬夏布各八丈。”
陸珵思忖片刻,半晌道:“補給是米炭和布匹。京中的施藥局想是管不到西郊吧?”
王進應一聲,二人進了藏書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