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窮苦人家出身的農女,卻也知道一諾千金,人不能輕易背棄諾言。
沈輕稚拍了拍她的手,蠟黃乾枯的臉上重新煥發出些許明媚來。
冬雪眼淚滂沱而下,她知道,娘娘這是回光返照,已是強弩之末。
“我的遺物你都拿走,憑著這塊保命命符,他們不敢拿你如何。你且記得,離宮立即往大楚去,不要留在夏國,替我好好看看大楚的美麗景致。”
冬雪哭得直不起腰,卻使勁點頭,道:“奴婢聽娘娘的。”
沈輕稚淡淡笑了,聲音嘶啞地說:“真乖。”
這幾句話耗費了沈輕稚所有的力氣,她又看了一會兒冬雪,終於把目光收了回來。
到了最後一刻,身邊還有個知心人陪著,倒也不虧。
沈輕稚微合著眼睛,看冬雪忙忙碌碌收拾東西,又把她得用的體己之物都擺在她身邊,這才終於安了心。
最終,冬雪回到她身邊,規規矩矩跪下,一連磕了三個頭:“娘娘,奴婢就此彆過,若有來世,奴婢再來伺候娘娘。”
沈輕稚此時已經有些迷糊,她點點頭,沒有同冬雪說再見。
待到冬雪依依不舍地離去,沈輕稚才撤去勉強撐出來的力氣,整個人癱軟在床榻上。
一個人安安靜靜的離開,沒有任何人打擾,想來也是一種福氣。
沈輕稚緩緩閉上眼睛,她最後想:若有來生,便做個快樂自在的人。
無人可欺我笑我騙我,無人能傷我害我擺布我。
如此就好。
沈輕稚如此想著,意識飄散,終究沉入不會醒來的美夢裡。
——
大雪紛飛日,正是隆冬臘月時。
沈輕稚隻覺得身上一冷,她猛地睜開眼睛,就被身邊人拍了一下:“阿彩,你怎麼還在睡懶覺?快點,韓嬤嬤催了。”
沈輕稚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她下意識跟隨身邊的人套上淺粉色的夾棉襖子,穿好隻到腳麵的長裙,便下床踩上厚棉鞋。
待到在略有些冰冷的屋舍內站定,她才徹底清醒過來。
她不在鳳鸞宮,亦不在寒雪宮。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粗糙的雙手,她也並非原來的宰相千金,名門閨秀。
在她身邊,剛叫醒她的小姑娘過來又推了她一把:“發什麼呆,彆連累我們一起挨罵。”
沈輕稚眨了眨眼睛,才看到對方穿的衣裳跟自己一般無二,頭上盤了利落的垂髫髻,隻在發間簪了兩朵簡單的珠花。
這姑娘隻有十四五歲的年紀,麵容隻能稱得上清秀,眉宇之間還帶著些許沒睡好的鬱氣,瞧著脾氣不是很好。
她應該是個宮女。
這樣的女孩子,宮裡一抓一大把,沈輕稚看了好多年,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
既然對方是宮女,那同她安睡一屋的自己應當也是。
沈輕稚並非隨遇而安,但她卻早就學會審時度勢,她立即擺正自己的態度,跟著另外七名宮女洗漱淨麵,把自己打理乾淨之後,跟著眾人出了房門。
這八名宮女瞧著樣貌都不錯,甚至有幾個秀美漂亮的,打眼一看就很精致,一行一動都很有規矩。
沈輕稚簡單觀察了一圈,眼睛裡看著這些人的麵容,耳朵聽著旁人的話語,努力拚湊眾人的身份。
剛一出房門,迎麵就是好大的風雪。
沈輕稚身上的棉襖很單薄,隻有薄薄一層棉花,風一吹就透了。
身上冷得如同冰塊,可心裡卻熱乎著。
她又重新活了過來!
沈輕稚微微打了個哆嗦,努力把自己縮在單薄夾襖裡,沉默地跟著一群哆哆嗦嗦的小丫頭來到前庭。
這會兒,前庭已經等了十六人。
她們是第三隊到的,卻並不是最晚的。
沈輕稚個子不高,也不矮,她正好隱藏在隊伍中間,似乎很不起眼。
又等了片刻,另一隊宮女也到了。
三十幾名宮女整齊站在前庭,大氣都不敢出,便是冷得直打哆嗦,都不動一下。
若是原來的沈輕稚,定吃不了這樣的苦,現在的她卻覺得能健康站在天地間,都是上蒼對她最好的恩賜。
地獄都去過,風雪又算得了什麼?
她們就在風雪裡又等了一刻,才遙遙瞧見一把粉紫的油紙傘飄飄而來。
一個高挑的身影緩緩出現在眾人麵前。
來者身穿粉紫的緞子襖裙,身上披著半舊不新的灰鼠皮鬥篷,頭上梳著規矩整齊的團花髻,左右各戴了一隻嵌碧璽梅花簪。
她看起來不到三十的年紀,身上的氣度倒是挺嚴肅端方的,應當不是普通宮人。
果然,她在隊伍麵前站定,然後輕咳一聲,沉聲開口:“今日倒是比往日強,你們時刻要記住,宮裡有宮裡的規矩,任何人不能僭越。”
她的目光在每個人身上掃過,比寒風還要蜇人。
“這宮裡,有的人能坐轎,有的人隻配洗衣,端看你們如何行事。”
“我這儲秀宮,隻是讓你們學會如何做個宮人,若是連宮人都做不好,彆怪我不客氣。”
“今日起,”她聲音冰冷,“你們的任務是去浣衣局學洗衣。”
“洗到貴人們滿意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