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科·托蒂的睡眠質量向來很好,基本上失眠這種小概率事件一輩子也不會發生幾次,據稱是因為“煩惱的事情比較少”,當然,如果這句話的出處是他青梅竹馬的朋友,那麼一定是被潤色過的說法。
睡眠質量好的另一種說法就是很少做夢。夢這種東西一向離奇,是姑娘們的靈感來源小夥子們發泄欲望的方式之一;但這種東西對他來說並不重要,他身上最符合刑警標準的一點就是腳踏實地,或者這個詞看起來並不貼切,這家夥隻不過沒有什麼長遠計劃而已。
所以沉浸在夢中沒辦法醒來是種很微妙的感覺,對他來說像種穿越或者靈魂出竅,他發誓醒來之後一定要好好祈禱,如果那勞什子東西有用的話——他可不想再嘗試一次這種夢境。
全他媽是糟糕的回憶。
全部有關桑德羅。
根本就沒辦法把那些碎片拚完整,大腦裡總是閃著不同的圖像,托蒂剛剛稍微有些印象的時候又跳到下一幅,不同時期的不同家夥們閃來閃去,大笑著或者怒氣衝衝打架的回憶擠來擠去,幾乎每一幕都有桑德羅。
其實那段友誼在托蒂自己看來也難以相信,他有的時候會稍微思考一下,究竟是什麼讓他忍了那麼久。好像執著得有些過分,真他媽不像弗朗西斯科·托蒂的一貫作風。
彆看那家夥現在一副完美先生的樣子,小時候的桑德羅其實是個害羞的男孩,害羞到幾乎不會和其他男孩子一起去海灘或者小球場踢球,隻會牽著大狗自己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轉悠,有的時候會和他哥哥在一起。他似乎就住在對街,托蒂上學放學踢球回家的路上總是能遇到那個奇怪的家夥,要知道住在附近的男孩子們幾乎都在球場混得熱絡,雖然關係有好有壞,總不至於完全不認識;可是他壓根都不知道這家夥的名字。
個字稍微高一些,卷卷的黑色短發,走路低頭不怎麼看人,唯一的愛好看起來就是牽著大狗逛街,並且從不和他們一起踢球!這簡直難以置信。弗朗西斯科·托蒂——當時幾乎都被其他人叫著‘弗蘭’‘弗蘭’的調皮小孩對此十分在意,因為這家夥看起來和他一樣大,最多大上一歲,可是球場上經常一起玩的男孩子們至少要比他大上三四歲,高上整整一個頭!他迫不及待想找一些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們一起玩,至少不會因為體型問題被排擠,就算打架也好歹勢均力敵?
可是那小子看起來無意和他們認識,更喜歡粘著他哥哥,喂,那難道是個小姑娘麼?雖然抱著完全自私的想法,托蒂仍然試圖找出和對方認識的機會,於是他牽著自己家的哈士奇也出去轉悠,也許能順路打個招呼什麼的,或許就認識了也說不定。
那個刻意製造的偶遇完全是一場災難,托蒂險些控製不住自己家裡暴躁的大型犬,對方家的狗顯然比較溫和,一個勁地向後躲,害他尷尬地扯著繩子不停地說抱歉。
就那麼認識了,並且很快熟悉起來,亞曆桑德羅·內斯塔和他家的pino。
‘因為害羞所以不會和其他孩子一起玩,更彆提去一個人都不認識的球場上踢球’,這理由可真是可笑透了。托蒂忍著想嘲笑對方的想法,努力讓自己擺出一臉真誠的樣子,ALE你現在至少認識我了,所以我們去踢球吧。
他敢打保票,本國的男孩沒有不喜歡足球的,更彆提這家夥個子還比其他人要高上一些。這下子可以和那些總是不帶他玩的家夥們炫耀了,‘ALE是弗蘭先認識的’,這對小孩子來說非常非常重要。至於大家都混熟了之後那小子總是把他鏟倒這件事情,托蒂發誓他可真的沒想到,ALE就是個白眼狼!
所以他們打架的次數還是很多的,他也三番五次發誓說再也不理那個混蛋了,可是托蒂向來不記仇,轉眼就忘掉了,第二天見到內斯塔也會喊他去踢球,然後就毫無預兆地和好,過一段時間關係繼續惡劣起來,這樣周而複始,連他們自己都習慣了。
總是當先求和的那一個,小時候托蒂並不太在意,ALE比較害羞,他吃點虧算啦。可是等到他們一起考上警校,等到男孩子們都到了要麵子的時候,他們的衝突就有些不可調和,ALE這家夥忽冷忽熱,有的時候一臉嫌棄想要劃清界限,有時候又會沒事扯扯他的金毛或者莫名其妙地拍他的頭或者手臂,托蒂會把這種舉動當做是對方求和的表示,畢竟ALE是好學生而弗蘭是個搗蛋分子,這兩種學生在學校裡是基本對立的,所以最後發展到被對方盯上一兩秒鐘就會主動去示好,那又有什麼呢?ALE的眼神明擺著對他說‘我錯了’,難道要繼續吵下去?托蒂因為這個被其他的朋友們嘲笑了好多次。
‘弗蘭你是不是太丟人啦?’‘你害怕內斯塔那小子是吧’‘朋友?你哪隻眼睛看出他當你是朋友了?’
於是托蒂做了一個決定,有那麼一次,他麵對對方主動求和的眼神時當做什麼都沒看到一樣地走掉了,說起來真有種報複式的快感,他開心了半天,但是隨後又犯愁該怎麼辦。晚上的時候他跑去對方寢室想向往常一樣叫ALE出來踢球,一般來說這就算是示好了,所以他壓根沒想到對方打開門之後冷冷地打量他一眼,扔下一句“我不認識你”就關上了門。
拿著足球站在走廊不知所措的托蒂等了足足十分鐘,直到他感覺周圍走來走去的人都把他當傻子了才咒罵著走開,那一次的冷戰持續了整個大一的上學期,直到放假他們回家的時候才有所改觀;托蒂站在熟悉的足球場上看著對方繞著他走過去,一臉淡然就好像不認識他,當時就慌張得要命,然後第一次開口說ALE你還在生氣啊,我錯了向你道歉還不行嗎?
結果對方仍然一臉淡然地開口,語氣也平淡得欠揍,“弗蘭我沒有在生氣。”
你他媽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有在生氣’!托蒂感覺自己吃了個大虧,無處發泄;但是那一場比賽,那家夥難得地沒對他下狠腳,踢到天黑結束也就消氣了。
之後他再也不敢對內斯塔態度強硬,那混蛋吃軟不吃硬,永遠都比他更沉得住氣。
那一段友情由不平衡到岌岌可危,但是托蒂實在不想放棄,他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麼,雖然弗朗西斯科名聲是差透了,但是他從不缺少朋友,並不需要死皮賴臉地纏著那家夥不放……
真他媽沒辦法,如果那混蛋一點都不客氣,他當然也會翻臉,但是總是有那麼幾次例外——比如他打完架之後不敢去校醫室,那家夥一言不發扔卷繃帶過來;比如他考試不及格,補考之前複習的時候桌上的參考書莫名其妙被換成有筆記和重點記號的,然後他熬夜複習之後第二天拿著書去質問,優等生會皺著眉說原來拿錯我書的人是你啊混蛋。
弗朗西斯科·托蒂這個人,你隻要對他稍微好一點,他就完全沒轍。
一直這樣忽冷忽熱下去,把ALE的昵稱換成了桑德羅,畢業之後去了兩個不同的地方,也沒有多少交集,對方好像徹底懶得理他,但總會故意搶羅馬的案子或者壓著文件給他們造成不便,之後是吵架,煩的要命,再然後掛了點彩,醫院裡險些被桑德羅嚇傻,然後的然後,托蒂幾乎養成了道歉的習慣,但是對方的態度越來越差,他也越來越不敢逆著那家夥的想法來。
托蒂剛來米蘭城的第一個假期,他因為想家開車回羅馬,順便去他的損友家裡坐了一會,對方說話客客氣氣,一副‘不想見你’的樣子,離開的時候托蒂發現有哪裡不對,坐在車裡問,桑德羅,pino呢?
三個月之前死掉了。對方不去看他,語氣平淡,沒一點波瀾。
托蒂當然知道pino在那家夥心中的位置,就像他自己的哈士奇死掉的時候他嚎啕大哭好幾天吃不下東西;他也頓時就知道自己在對方心中的位置——像個無關緊要的童年玩伴,陌生到已經沒什麼東西好互相分享,無論是開心的事情或者悲傷的情緒,他們不再有什麼交集。
早就知道那混蛋就他媽是個白眼狼。他飆車回米蘭,一路上被開了兩張罰單。
之後的某一天葡萄牙犯罪心理學家曾經提到過,友情是很微妙的東西,十分容易傾斜,最危險的信號就是其中一個人必須向另外一個道歉,那種話說出口就已經亮了黃燈。
聽到那些句子的托蒂一下午悶悶不樂,有生以來第一次失眠。
再然後桑德羅陰差陽錯也來了重案組,聽說他又養了一隻叫做pino的狗,一樣的金毛犬種,性格也很溫和,被其他狗嚇唬的時候也會向後躲。
他想也許桑德羅也是會念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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