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喬四兒正從一堆壯漢裡往外鑽,小二一根指頭指向他,努了努嘴,“那個打頭的叫喬四兒,他爹是縣衙裡的一個白役,家裡兩兒兩女他爹一個鰥夫養得很是吃力,但幸虧他這小兒子喬四兒機靈得很,平日裡跟人在街上混,有事沒事就在申明亭盯告示,這些衙門串子裡,就數喬四兒最是出類拔萃,這麼些年,他沒少幫衙門抓逃犯,得賞錢補貼家用。”
小二話音才落,底下喬四兒已經搶回了告示,靈活地從人堆裡鑽出來,他得意地一抬頭,卻正見對麵茶樓上,女子帷帽被風輕吹,素紗微揚。
女子猝不及防與之目光一織,她本能地躲開他的注視,隨即整理好自己的帷帽,背過身去。
喬四兒咂摸了一下,朝那些個串子們揚了揚手裡的告示:“衙門貼的又不止這一張,其他街上的任你們去揭好了,咱們就各憑本事吧!小爺我渴了,先吃碗茶去!”
他轉身,大搖大擺地進了對麵的茶樓。
“驚蟄小公子,細柳先生也不知此時在哪兒,她會知道我們在縣城等她麼?”
樓上,女子整理好了帷帽,小二已經去彆處添茶,她禁不住低聲詢問對麵的少年。
“要往燕京去便必須要經過此地,她會來找我們的。”
驚蟄終於開口,“花小姐若是吃夠了茶,我們便換個地方。”
這裡人多眼雜,不好久待。
這廂喬四兒才往樓上走,聽見上麵木樓梯吱呀作響,他定睛一瞧,是方才在窗前那二人,少年年紀小,而那女子似乎比他要年長,但戴著帷帽看不清臉,他也不抬確定。
但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此二人都是外鄉人。
喬四兒一麵往上走,一麵用餘光掃他二人,兩方即將擦身而過之時,喬四兒像是絆了一下,踉蹌前傾,撞向花若丹。
驚蟄反應迅速,一把將花若丹拉到身後,喬四兒一個踉蹌,一把扶住木欄杆,手裡的告示脫了手,輕飄飄落地。
喬四兒轉過臉,望見少年腰間一柄佩劍,他抬起頭,見少年冷著一張臉,看起來並不好惹,他便賠笑道:“這位小公子,我一時沒看路,對不住!”
見少年沒搭理他,喬四兒眉峰微挑,不動聲色地順著少年的目光落在那地上的告示。
在驚蟄身後的花若丹微微探身,素紗掀開一道細縫,她看清告示,心下一驚,嘴唇微動,卻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驚蟄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繞過喬四兒朝樓下去。
喬四兒站在原地盯著他們二人的背影,半晌,他不疾不徐地將告示拾起。
那素紗隻掀開一道細縫,裡麵那張臉影影綽綽,他根本沒看清楚,但也能感覺得出那應是一張美人麵。
出了茶樓,花若丹忙低聲道:“驚蟄小公子,怎麼辦?細柳先生被官府通緝,那告示上還說她身受重傷,小公子你說她……”
少年忽然用力甩開她的手,花若丹對上驚蟄一雙隱含戾氣的眼,話音戛然而止。
“花小姐找上細柳刀,怎麼卻又不信細柳刀?我們既收了你的銀子,就一定會將你完完整整地送到京城,決不食言。”
驚蟄冷聲道。
“那,”
花若丹眸光微閃,她抿了一下唇,小心道,“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才好?”
“出城,順著原來的路去找細柳。”
驚蟄摸著腰側用來防身,但他卻並不擅長的劍,沉聲:“我們一定要比官府的人更快找到她。”
秋雨連天,沒有儘頭。
棗樹村的田埂濕滑,秋收已過,地裡都是星羅棋布的稻子殘梗,阿秀家有一塊貧瘠的薄地,今年的稻子長起來,金黃金黃的,那日她趴在稻田裡捉小蟲玩兒,聽見阿婆說今年的稻子長得最好。
那些稻子在田裡長得滿滿當當的,風一吹,簌簌作響,好聽極了,可是阿婆把它們收起來,就隻有兩個布袋子那麼多,當晚阿婆煮了一碗新米供奉給灶神爺,阿秀半夜起來偷嘗,米粒又香又甜。
阿秀再沒見過那兩個裝米的布袋子,阿婆說,官差來村裡收稅,都收走了。
阿秀哭著往嘴裡喂蓬草,晚上睡夢裡都是香甜的新米。
雨滴打在阿秀木然的臉,她忽然鬆開陸雨梧的手,停下。
陸雨梧背著昏迷的細柳,察覺手中一空,他側過臉,“阿秀,我們必須快些走。”
六七歲的小姑娘卻喃喃:“這是我家的田。”
陸雨梧一怔,
他舉目望去,滿田殘梗,枯黃破敗,雨珠一顆顆順著鬢發滑落臉頰,“阿秀聽話,我們現在必須要離開這裡,你細柳姐姐需要大夫,記得你阿婆的話麼?她要你跟我們走。”
陸雨梧將身上的布兜取下斜挎在阿秀身上,那隻狸花貓在裡麵,已是濕漉漉的,可憐極了,他重新握住阿秀的手:“路上便由你來照顧它。”
在棗樹村宰耕牛吃肉的賊匪們說不定已經發現了山上的異樣,陸雨梧片刻都不敢耽誤,背著細柳,牽著阿秀疾行在潮濕山霧之中。
細柳被冰涼的雨水喚醒了些意識,她勉力半睜起眼。
朦朧之中,是少年挺拔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