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怎麼會找不到?”
臥床的青年生得圓潤發胖,右腿綁著夾板,他滿額的汗也不知是疼的還是急的,不多時一雙眼移向站在那兒的趙知縣,他勉強定神,道:“趙知縣,您衙門裡的人到底派出去了多少?”
趙知縣說道,“能派出去的,本縣已經都派出去了。”
青年巋然不動,雙目如炬:“趙知縣,您須得好好想清楚這其中的利害,我實話與您說了,若我家公子在你堯縣這地界有個什麼閃失,莫說是我陸驤,便是您這位縣尊老爺,隻怕有十個人頭也不夠抵!”
趙知縣心神一凜,額頭上掛起豆大的汗珠,他趕緊道,“本縣也去找!一定將陸小公子找到!”
陸驤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那麼一點,“趙知縣,不是我為難您,實在是公子若在此地出事,您與我哪一個又脫得了乾係?勞煩縣尊大人替我找個滑竿。”
趙知縣麵露驚愕,張口要說些什麼,陸驤卻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趙知縣隻得點頭:“好,陸小哥你稍待。”
劉師爺在外頭等了好一會兒,見趙知縣出來,撐傘跟著他下了幾級石階才問:“縣尊,裡頭那跋扈的小子究竟是什麼來頭?何以縣尊您待他如此客氣?”
趙知縣抬袖擦了擦額邊的汗:“你是想問,昨日本縣冒雨出城要尋的到底是什麼人?”
“是京城裡來的?”
劉師爺小心地揣度,燕京中的人物,又是姓陸,再看知縣大人這般誠惶誠恐,魂不守舍……劉師爺渾身一震,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猛地抬頭,“縣尊,難道……”
趙知縣頷首。
燕京陸氏,當朝首輔陸證,字聞道,兩朝帝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那位陸小公子若真是陸閣老的嫡孫,也難怪東廂房中那名叫陸驤的小子敢對趙知縣如此無禮。
“那山匪話說清楚了?”
劉師爺聽見趙知縣問話,堪堪定神,忙回:“都問清楚了,畫師也已經將那女子的畫像畫了出來。”
趙知縣滿腹鬱鬱,眉頭擰得死緊,他舒展一隻手掌,他握了那印信一晚,沒鬆手,也沒睡覺。
傘簷淌下來的雨水衝刷著他掌中殘留的朱砂印痕,“我這小小堯縣,何以一時間添了兩尊天大的大佛,一尊死的,一尊下落不明……勸之啊,老爺我這心裡頭慌啊。”
“縣尊,譚二爺一事,您已寫了劄子給府台大人,再者您也不是沒有靠山,您是府台大人提攜的人,上麵那些老爺們精著呢,如今既有人證,那咱們隻需將那案犯捉拿歸案,屆時,您自有一番底氣,府台大人總能拉您一把,眼下卻是陸小公子這件事最為棘手,若陸小公子在咱們堯縣有什麼不測……隻怕府台大人非但不會搭救,還會與您劃清界限。”
趙知縣一個激靈,一把奪過劉師爺手中的紙傘,快步衝入雨幕:“快!再多叫些人,趕緊隨本縣出去找!”
雨聲繁雜,水氣潮濕。
堯縣的縣城並不大,在沿河的迴廊裡擠著不少躲雨的百姓,就著這陰雨天氣,有人在廊裡支起攤子,賣些散茶。
兩名衙役在雨中疾行,至申明亭,一人提著漿糊桶,熱乎乎的漿糊往上一刷,另一人趕緊將懷中的告示取出,貼上,隨後兩人又立即趕往下一處。
官差一走,百姓們趕緊往亭子裡擠。
“此案犯名姓不詳,籍貫不詳,年約十七,腰佩雙刀,殺慶元府鹽商四十餘人,身有重傷,縣衙詔天下有能告殺人者,賞錢五百……”
被一幫不識字的百姓簇擁著的老秀才眯著眼睛一字字讀出告示內容,末了“嘶”了一聲,“天爺!一個才十七的女子,竟如此窮凶極惡!”
“五百兩?咱縣衙這回怎這麼舍得出錢?那可是五百兩白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一個穿著補丁短衣,戴八瓣瓜皮小帽,身材瘦小,約莫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聽見“五百兩”這三字,他眼冒精光,拍掉滿掌的瓜子皮,靈巧地鑽入人群,擠到前麵,伸長了脖子問那老秀才:“老頭兒,這上頭真寫著五百兩?”
老秀才撩起眼皮瞥他,沒搭理。
“喬四兒,這些年縣衙通緝告示的賞錢都叫你掙了,這回這個賞錢可多,但你敢掙嗎?”有人認出他,可不就是街東頭那喬家小兒子麼?
“有什麼不敢掙的?”
喬四兒笑嘻嘻地一把將告示揭下,“大家夥兒誰不知道,我喬四兒從不怕銀子燙手!”
“喬四兒!偏你手快是吧!”
見狀,一個壯漢啐了一口,趕緊上去一把搶走喬四兒手裡的告示,其他常在街上混的那些漢子也趕忙紮進人堆裡去搶。
他們哄鬨起來,其他百姓忙退開些看熱鬨。
離申明亭極近的茶樓上,靠窗而坐的少年約莫十三四歲,他心事重重,眉眼不抬,而他對麵坐的女子戴著帷帽,麵容不清。
底下的動靜不小,女子循聲望去,白玉似的手掀開帷帽半邊簾,半露一張春水芙蓉麵。
茶樓小二過來添茶,見這位女客在瞧底下,他便也往底下瞥了一眼,然後笑了:“姑娘不像本地人,應該不知道他們那些人,也算得是咱們本地一大特色。”
“此話怎講?”
帷帽裡女子的臉朦朧,一開口嗓音悅耳。
小二不由跑了一下神,一把拉下肩上的白巾子擦手,答:“他們這些成日在街上混的,咱們這縣城裡的大事小情,他們就沒有個不知道的。這一個二個的,就專等著衙門的案子,上趕著幫衙門抓逃犯,畢竟一旦抓住,那告示的賞錢就夠維持一家子一段時日的生計了,日子久了,我們大家就都叫他們‘衙門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