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煙雨潮濕,天色青灰。
細柳一手扶臂疾步穿行林中,衣擺擦過枝葉時,帶起一串晶瑩的水珠淌落。
倏地,身後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
細柳眉梢微動,摸向腰間的刹那,她一個轉身抽刀。
雨珠如粒,在刀刃上碰出清澈的聲響,少年青衫濕透,尚還有些氣喘,他垂眸盯住麵前沾滿雨露的劍鋒,又看向細柳,“細柳姑娘這便要走?你的傷……”
“我已無大礙。”細柳打斷他,收刀入鞘,扶住左臂。
陸雨梧抬起眼,林間鋪開散碎冷光,照見她彎眉如黛,兩頰蒼白,山間濕霧裡,她烏黑發髻間銀流蘇微晃:“我與陸公子並不同路,便就此彆過。”
雨珠積在眼睫,陸雨梧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落在她腰間的刀,頷首,“既是如此,那我與姑娘便在此分道。”
他抬手遞給她鬥笠,“你走錯了方向,聽村長說從這裡下山隻有一條荒蕪野徑,即便是下去了,底下也橫亙著一條青帶河,並無去路。”
他抬手指向一側,“走那裡下去可通石徑。”
細柳微怔,片刻後,她接過鬥笠,頷首,“多謝。”
陸雨梧不言,等她轉身融入雨霧之後,也沒多做停留,很快便順著來時的方向往回走。
彼時天色將亮未亮,四下昏暗。
而林間草木豐茂,周遭唯有細雨沙沙作響,潮濕的水氣泛著砭人肌骨的冷意。
“啪”的脆響自腳下傳來。
陸雨梧皺了一下眉,低頭一看,將將被他踩斷的荊棘乾枯沾著些許暗紅,但他的目光卻驀地挪向腳邊,忽而一頓。
他方才路過此處時,似乎並沒有這一地的殘枝荊棘。
陸雨梧俯身,拾起一截油綠鬆枝來細看,見斷處的切口似乎較為整齊,像是被利器劈砍所致,他立時伸手拂開地上的樹枝,錯亂的泥濘腳印映於眼底。
一雙緊接著一雙。
陸雨梧細看印子裡的積水,手指探入摁了一下,積水並不重,他餘光瞥向巨岩底下,草木摧折,不論是樹乾,還是岩石都有明顯的劃痕。
明顯是攀爬過的痕跡。
心底一種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陸雨梧順著腳印的方向往山上一望,那上麵隻有一個崖洞。
細雨如絲,他隱約在蒼翠茂林中窺見遠處幾點晃動的火星子。
瞳孔微縮,陸雨梧起身,迅速往上跑去。
悶雷破空,閃電將陰雲撕開裂口,雨勢陡然轉盛。
“秀兒你聽話,藏好了千萬彆出來!”
張阿婆壓低了聲音,顫抖著將孫女兒塞進乾草堆的縫隙裡,隻聽一記重響,她回頭看見那一柄長刀血淋淋的,老村長倒在地上,後腦已經凹陷一塊,汩汩地往外冒血。
“爹!”
陳安撲上去,但老村長在他懷裡抽搐幾下,瞪大一雙眼,似是想說些什麼,卻腦袋一偏,斷了氣。
陳安滿手都是老父的血,他渾身發抖,猛地轉過臉,一雙憋滿淚意的眼眶赤紅,“你們這些畜生!”
抓住手邊一塊石頭,他猛地起身朝前,一個身形高大的賊匪立時一腳踢在他的腿彎,陳安撲倒在地,隻聽“噌”的一聲響,一柄刀落來,刹那削下陳安的右耳。
“啊啊啊!”
陳安痛得大叫。
那彎刀一轉,刀背勾住他的頸子,皮膚黝黑的男人臉色陰沉,他正是那康二哥手底下的阿勒,“我再問你一遍,你們全村的錢米可都在這兒了?就這些?”
陳安痛得劇烈,雙目渙散,顫抖著唇,“你們會遭報應的!會遭報應的……”
“報應?”
阿勒冷笑一聲,“什麼報應?如今這光景,早送你們去了那極樂之地,便再也不必在這世上白白苟且。”
話落,彎刀翻了個麵,刃入血肉。
血濺了已經死去的老村長滿臉,陳安被他們隨手扔下,幾人抬起頭來,不約而同地盯住石室中的張阿婆。
因為阿婆擋在前麵,阿秀並沒有看見石室外麵的情形,但隻聽聲響她就嚇得渾身發涼,透過乾草堆的縫隙,她看見阿婆身子晃了兩下,緊接著,忽然抄起一旁的柴棍,顫顫巍巍地衝上去:“你們這些天殺的!”
冰冷的刃狠狠穿透阿婆的腹部。
阿秀看見殷紅的血一滴一滴,順著刀尖往下。
“阿婆!”
阿婆的叮囑忘在腦後,阿秀禁不住失聲哭叫。
她扒開草堆,衝出去。
她的阿婆倒在地上,身上,嘴裡都是血,阿秀一點兒也不敢碰她,隻能哭著喊,“阿婆……”
“秀兒……走……”
張阿婆一張口,血汩汩地淌,見那纏黑布頭的人揚刀,她咬緊牙,翻身將阿秀壓倒在地,阿秀抬起淚眼,那刀刃正落下來。
阿秀一下緊閉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