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嗓音如泠泠雨落,“我會在此事了結之後再離開。”
窗外陰雲薄了些,天色一時更加明亮,照得陸雨梧雙眸剔透,微微一彎:“好。”
木雕花門一開一合,細柳隔窗一望,那少年鴉青色的衣袂隨著他的步履而拂動,持劍的黛袍侍者皆一言不發地簇擁著他往對麵廊上去。
細柳的目光落在那道窗內,那個微胖的侍者靠著椅背,大張著嘴睡得正香,才進去不久的陸雨梧不知從哪兒抽來一把折扇將那侍者的下巴往上一合。
那侍者迷迷糊糊一下睜開眼。
人還在發蒙,站在他麵前的少年似乎笑了一下,他趕忙拄拐起來行禮,喊了聲“公子”。
細柳靠著軟枕,平靜地看著對麵這一幕,倏爾房門“吱呀”一響,驚蟄手中捧著一碗粥,掀開簾子進來,“細柳,吃早飯。”
碗中是雞絲粥,一看便不是衙門裡的大鍋飯,而是趙知縣給他們開的小灶,細柳默不作聲地接來。
“那個喬四兒是個衙門串子,就是他們這兒專幫著官府捉拿逃犯,賺賞錢的……”驚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著方才的事解釋了一番,末了,他又悶悶道,“若不是眾目睽睽,我才懶得救他。”
細柳卻道,“是你太心急了,他被逼得太緊,關鍵時刻放棄個人生死,保全家人性命,也算一個大勇之人。”
“你也這麼說。”
驚蟄撇嘴。
“我知道,”
細柳抬頭看他,“你也是為了救我,我應該謝你。”
“你說這個做什麼,”驚蟄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是山主派來協助你的,你的任務就是我的任務,你若人在牢中,山主交代的事又要怎麼辦?”
聽得他這番話,細柳沉默一瞬,道,“驚蟄,我恐怕一時還走不了。”
“不是說幾日就走麼?”
驚蟄擰眉,“你的意思是還要在此地耽擱?”
細柳捏著調羹,“我雖出了牢獄,卻仍是官府眼中的嫌犯,此案若不了結,明麵上我就會一直行動受限。”
驚蟄不以為然,“你也說了那是明麵上,憑著你的手段,我們悄無聲息地離開此地難道是什麼難事嗎?我們一離開,天高皇帝遠,他們豈能找得到?”
“事情絕沒有這樣簡單,”細柳搖頭,淡聲道,“那日在茶棚中,那個人的身手你也看見了,他絕非等閒之輩。”
細柳盯住他,“他的路數並非是江湖之輩,而是軍中之人,再者,他此行的方向是西北,而那慶元府的鹽商管事又喚他作譚二爺,驚蟄,你猜他是什麼人?”
“……朝廷裡的人?”驚蟄一愣。
“非隻是朝廷中人,”
細柳那日心中便已十分確信,姓譚,排行第二,一身武功路數又來自軍中,這實在無怪她多想,何況……她手中還握有那人的一樣東西,“他若不是一個極重要的大人物,趙知縣也不會將我看得這樣緊。”
驚蟄沒說話,靠在椅子上思索了一會兒,外頭靜悄悄的,對麵廊上那些黛袍侍者猶如雕像般巋然不動,驚蟄忽然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我知道了,你若是不管不顧地走了,那位將你保出來的陸公子若交不出真凶,便會受此事牽連。”
“細柳,我說得對不對?”
細柳將瓷碗放在一旁的矮凳上,蒼白清瘦的麵容神情平靜,“他不會猜不到這樁案子牽涉的死者大有來頭,但他還是幫了我。”
“他是陸閣老的長孫,若今日我們就這麼走了,來日回到燕京隻怕多的是麻煩找上你我。”
驚蟄想了想,似乎是這麼個道理,這位陸公子的來頭太大,他們實在不好趁機開溜,他歎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是見他長得還挺好看,動了什麼惻隱之心呢。”
細柳瞥來一眼,驚蟄連忙閉嘴,但沒隔一會兒,他又忍不住嘟囔起來:“花若丹一心要上京,怎麼肯在此逗留,她嘴上說在此地耽擱幾日也無妨,但我看她心裡可不是這麼想的,何況此地的確很不太平,方才在廳裡一個送信的驛夫說從東城門往定水縣的官道上一連死了數名年輕女子,她一聽,臉都嚇白了。”
細柳聽他形容花若丹的反應,一瞬看向他,“都是年輕女子?”
“是啊,”
驚蟄嗤笑,“聽他形容,都是些十七八歲,容貌姣好,身邊跟著仆從的女子,不知是什麼采花賊,竟有這專盯閨秀的癖好。”
“你以為真的隻是尋常采花賊?”
細柳的聲音冷不丁地落來。
“那驛夫都說了是先奸後殺,不是采花賊是什……”驚蟄說著,對上細柳的目光,他驀地住聲。
十七八歲,容貌姣好,小姐做派……這些特征在驚蟄腦子裡轉了一圈,他猛地明白過來,“他們是要截殺花若丹!”
安隆府的府衙就在定水縣,而若要從此地上燕京,那條官道便是必經之地。
難怪花若丹會嚇成那樣。
驚蟄來回踱步,“可這實在不像是知鑒司的做派啊,南州的暗樁都沒了,他們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反應過來?”
“知鑒司的確不可能這麼快追上來,”
細柳垂眉思忖,“有許多事他們不便明目張膽地親自動手,但若是江湖中人,他們可沒那麼多規矩。”
“這些人如此囂張劫道,隻怕知鑒司給的賞錢不少,”驚蟄整肅神情,看向靠坐在床榻上的細柳,“隻怕這縣城裡也有人在伺機而動,我們怎麼辦?”
秋風入窗,翻動素紗波紋。
冷白的一片天光鋪陳於室,細柳耳鬢的烏發微蕩,她輕抬起來一雙眼,聲如寒露滴落:“引他們出來,殺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