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山的劍橫在頸間,喬四動也不敢動,尷尬一笑,“公子,正是小人。”
“青山,扶他起來。”
陸雨梧說道。
陸青山收劍,才將喬四兒扶起來的頃刻,一副身軀撞來喬四兒身後,喬四兒“哎喲”一聲,回頭隻見一張黃鬼麵具,他喉骨被形如柳葉的短刀刺中,劍鋒一撤,血液噴濺。
看儺戲的百姓早已跑得一個也不剩,攤販們連自己的攤子也顧不得,食攤上咕嘟咕嘟地煮著,蒸籠冒出熱氣,靠在喬四兒後背的黃鬼麵具倒下去,這片天地陡然靜下來。
秋風蕭瑟,枯葉飄零。
滿地的死屍,血還沒有冷透,黛袍侍者齊齊收劍,喬四兒嚇得又坐倒在地。
“衙門的人來了。”
陸青山回頭,看向那一行疾奔而來的捕快。
陸雨梧輕輕拍了拍懷中小孩兒的後背,對陸青山道,“將這孩子交給他們,讓他們找到他的父母。”
“是。”
陸青山將那嚇傻了的小孩抱起來。
陸雨梧再看細柳,她一身紫衫白裙沾染斑駁血跡,烏黑的鬢發微有濕潤,麵頰沾有星星點點的血色,更襯她眉目如堆霜雪。
“一個活口也不留?”
他出聲。
細柳走來他麵前,血珠順著刀鋒一滴又一滴,“你想聽他們說什麼?”
不待他說話,她接著,“這種亡命徒一向隻關心錢,而不關心雇主,甚至是目標。”
陸雨梧點頭,卻沒說話。
細柳看他片刻,“不論如何,我約你這幾日與我同遊的確是有我的用意,這些人因花若丹而來,自然知曉你身份尊貴,必然不會傷你……”
話音未落,風中“呲”的一聲,利箭襲來。
細柳橫刀一抵,箭支一分為二,擦過她的手掌,又劃破陸雨梧的手腕。
“公子!”
陸青山等人立即圍上來,陸青山抬首見望火樓上似有人影閃動,他即刻帶了幾人追上去。
細柳被侍者擋在外,陸雨梧示意他們讓開。
“對不起,”細柳看了一眼他的手,“此地危險,你先回縣衙。”
陸雨梧見她轉身要往望火樓去,他抓住她的手腕。
喬四兒才站起來,正要喊公子,卻見這一幕,他一下住嘴,目不轉睛地盯著兩人拉住的手。
細柳回頭,陸雨梧一下鬆開她,道,“抱歉。”
“青山已經去了,你傷還未愈,我們還是一道回去吧。”
——
院中明燭如晝,趙知縣與劉師爺兩個人額上都掛著豆大的汗珠,趙知縣躬著身不住地道:“讓公子受驚,下官該死!”
正是此時,陸青山一行人歸來,他步履如風,手中一樣東西往地上一丟,正好滾到趙知縣腳邊,他定睛一看,竟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趙知縣驚叫一聲,往後蹦了幾步遠,堪堪被劉師爺扶住。
“說什麼了嗎?”
陸雨梧問陸青山。
“一字未吐。”
陸青山簡短地答。
陸雨梧毫不意外,他抬眸看向對麵廊上那道纖瘦的身影,卻對趙知縣道,“趙大人看得清楚嗎?他的臉。”
“看,看清楚了……”
趙知縣說著看了一眼陸雨梧,發覺他竟一改往日的和煦,神情端正而漠然,莫名一股子冷意爬上趙知縣的後頸,他快到嘴邊的糊弄話忽然咽下去,忙道:“公子,下官並不識得此人啊!”
陸雨梧輕輕頷首,“值此多事之秋,我想問問趙大人你為何不延期另開夜市觀儺戲?”
“公子您有所不知啊,”
劉師爺彎著身子道,“民風民俗向來根固,縣尊也知如今多樁懸案未決,實在不是與民同樂之期,但儺戲班子每年都盼著今日,畢竟咱們大燕一向宵禁,難得有個開夜市的時候,那儺戲班子的壇主,還有市井的商販們都是難纏的主兒,再者,城中百姓也都有這個心願,他們一再懇請,縣尊他也不能不順民意不是?”
趙知縣連連點頭,“是啊公子……下官這都是順民意而為啊!”
“公子,”
喬四兒擠開拄拐的陸驤,湊到陸雨梧耳邊,低聲:“縣尊老爺收了壇主的銀子,我聽壇主說他們儺戲班子一年不開張,開張吃一年,每年這時候賺的銀子有一半兒都孝敬給了縣衙。”
堯縣的儺戲班子等於是此地的鄉紳養的,他們信這個,自然也願意在這上頭多花些錢,趙知縣一邊吃著鄉紳的賄賂,一邊又受著儺戲班子的供奉,這才向上頭請來了這祭神之期,免宵禁五日的恩典。
陸雨梧聽罷,輕挑了一下眉。
“我並無大礙,趙大人你也無需太過自責,”他看向那冷汗涔涔,苦著一張臉的趙知縣,“夜已深,趙大人早些回去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說。”
“是是是……”
趙知縣用袖子擦了一把臉,跟劉師爺兩個轉身才要走,卻聽身後陸雨梧又道:“等等。”
趙知縣回頭,那年輕公子端坐在階上,衣袂沾了些血跡,一雙眼神采清澈,“還請趙大人一並將此證物帶走畫像,若有人碰巧識得他,你我也可知其來曆。”
“證物重要,趙大人還是親自動手的好。”
“啊?”趙知縣再看一眼那人頭,他哆哆嗦嗦:“是,下官記下了,記下了。”
院子裡沒放進來一個捕快,再看這滿院子的黛袍侍者,趙知縣不敢違逆,磨蹭了好一會兒,才顫顫巍巍地撿起來人頭,燈火一照人頭那雙合不上的眼睛,趙知縣嚇得差點沒背過氣去,腳踩風火輪似的,趕緊跟劉師爺退出去。
才過月洞門,趙知縣腳下一個趔趄,劉師爺趕忙將他扶住:“縣尊小心!”
趙知縣才站穩,就跟扔燙手山芋似的將人頭扔給劉師爺,月光照的他臉色有些發白,他喘息著:“本官早該想到,燕京陸氏何等顯赫氏族,這位公子即便年少,也絕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