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沒看見縣尊老爺他提溜著人頭,大腿肚子都在打顫,一張臉皺得跟什麼似的……”喬四兒跟著幾個串子兄弟才跨出縣衙大門,就向他們形容起方才趙知縣在後衙院子裡的醜態。
“老爺這膽子比耗子還小吧?”聞言,一個瘦高年輕的串子笑道。
“他們這些官老爺平日裡就知道將那生死簽子往地上一摔,”黧黑的漢子說著做出一個往地上摔東西的動作,說道:“菜市口劊子手砍人頭的情形,他們還沒咱們見得多呢!”
幾人說著又笑了起來。
“聽說那位陸公子是陸閣老的嫡孫,四哥你如今跟著他,可比以往好太多了,”一個串子感歎道,“縣尊老爺哪裡將我們這些串子放在眼裡過呢?哪怕是衙門裡正經的三班衙役,他隻怕也沒正眼瞧過。”
陸閣老。
那可是在燕京朝堂上了不得的大人物,他們這些人連堯縣也沒出過,一時想破頭也想不出燕京到底是什麼樣子,一個年紀隻有十幾歲的串子憧憬道:“四哥,你以後會跟著陸公子去燕京嗎?”
會嗎?
喬四兒臉上的笑容微頓,說:“我又不是公子跟前的人,如今也隻是時常跑個腿而已,哪裡就能去得燕京了?”
“四哥,”
瘦高串子拍了拍他的肩,道:“不必妄自菲薄。你是咱們中最有出息的,你好好跟著陸公子做事,說不定真能跟著他去燕京呢!到那時,你可不要忘了咱們這些兄弟才好啊!”
喬四兒哈哈笑,應聲:“都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我喬四兒哪裡是那麼健忘的人?燕京我是不知道我去不去得,眼下倒是能請你們到我家去燙一壺熱酒吃!”
“好!四哥今日得了陸公子的賞錢,不如再請咱們吃一隻醬燒鵝!”
“你當是大白天呢?”
喬四兒推了他一把,低著聲音:“才出了那樣的事,夜市早關了,我讓我二姐燒個魚也是一樣的。”
夜裡宵禁,本不容人亂走,但喬四兒他們是從衙門裡辦完事出來的,巡街的捕役隻將他們幾人盤問過一番,便讓他們趕緊回去。
秋夜風重,喬四兒幾個提燈鑽入一條窄巷,正說著話,燈籠鋪出去的薄光隱約照見戴著鬥笠的幾人飛快閃過巷子口。
“四哥,那是……”
瘦高的串子抬手一指。
喬四兒心中生怪,他立即回頭低聲道:“滅燈。”
聞言,提燈的串子聽話得將燈籠滅乾淨,一時間窄巷裡隻剩一層淡月的光,他們才貼著牆根兒躲好,方才從巷子口過去的幾道影子又走了回來。
喬四兒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幾道濃影,他們似站在那兒沒動,像是在無聲地睃巡巷子內的一切。
不過片刻,他們又朝著原來的方向飛快去了。
喬四兒心中越發疑惑,他當即回頭對幾人道:“咱們跟上去。”
串子們沒什麼異議,心說這幾人鬼鬼祟祟的,萬一是什麼逃犯,他們也好抓住了討衙門裡的賞錢。
喬四兒幾人悄悄跟在那些人身後往東麵的巷子裡去,巷尾是一間民宅,門口一棵掉光了葉子的樹被風吹得枝椏亂顫。
“四哥,這不是儺戲班子落腳的地方嗎?”年紀輕輕的小串子小聲說。
喬四兒這幾日跟他們幾個沒少出入這裡,這兩進的院子是附近張員外專門給儺戲班子這幾日住的。
眼看那幾人進去,那道大門合緊,他立即輕手輕腳地跟幾個弟兄跑到院牆底下,疊羅漢似的,一個撐著一個,將喬四兒與那小串子送到牆上。
喬四兒一把按下小串子過分冒高的頭,這才小心地看向院內,那儺戲班子的壇主是個五六十歲的老漢,身上常年穿著一件百家布縫成的多色披褂,他此刻癱在地上,頸間被兩把刀交叉抵著,動也不敢動。
“四哥……”
小串子看那些人脫了鬥笠,燈影月輝交織,那幾張人臉他不陌生,“是那幾個乞丐!”
儺戲班子因為封城而人手不夠,找了不少人來撐場麵,夜市裡那些鬨事的殺手有好幾個也是混在儺戲班子裡的,除了他們,當日跟喬四兒幾個一塊兒被選中的還有一些穿著破布爛衫,臟得臉都看不清楚的乞丐。
底下那幾個洗臉的水還是小串子打來的呢。
“看來是陸公子封城逼得這些生臉孔沒辦法,戴著儺麵他們才好行事,”喬四兒嗤了一聲,冷聲說道:“一個二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時,底下一道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裡麵一個人走出來,他腿腳似乎有些不便,一瘸一拐的,約莫三十餘歲,看起來天生不愛笑,但鼻翼底下卻有兩道極深的溝壑,使得他麵相更露凶光,他操著煙杆子吸一口,銅管裡火星子閃爍。
“康二哥。”
幾人恭敬地喚。
“事都辦得怎麼樣了?”康二哥聲音粗啞。
“已經問過了,”
一人低頭,說:“再過幾個時辰衙門裡有貴客離開,到時城門一開,我們就有機會出去。”
康二哥點點頭,這些天所受的刑折騰得他眼窩凹陷更深,他一手扶了扶肩背,眯了下眼睛:“若有機會,老子真想將那巡檢司殺個乾淨,還有在青石灘詐我的那個小子,老子是上了他的當了。”
喬四兒並不識得此人,但聽見“巡檢司”,“青石灘”,他便猛地記起他被驚蟄下毒那日所發生的事。
他立即抬腳拍了拍被他踩著後背的兄弟,臉孔黧黑的漢子立即將他放下來,幾個人縮到一塊兒,喬四兒對年紀最小的小串子道:“線兒,你現在趕緊往縣衙去,記住不要找縣尊老爺,直接去後衙求見陸公子,你就說,那日在青石灘追殺他和細柳姑娘的賊人就在這兒。”
他又轉頭對那瘦高的串子道:“興子,你和大武兩個去將巡夜的都引過來。”
“那你呢四哥?”
興子問道。
“我怕他們殺了老壇主,”喬四兒對他們三個道:“即便今晚的儺戲演砸了,他也還是給了咱們錢,再說咱們這些天在這兒吃的飯哪頓不好?他是個老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