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午後,江苗趁大伯睡午覺時偷跑出了棺材店。
夏季炎熱,這會兒正是午睡的好時間,街上不見人影。
沒人喜歡頂著大太陽被烈日曬。
她一路快步疾走,直到看到陳玨安然無恙地坐在河邊釣魚,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
江苗沒打算上前打擾他,她隻是過來確認他沒事。
就在她轉身要離開的時候,陳玨忽而扭臉看到了她。
他叫住正要默默離開的小姑娘:“江苗。”
江苗緩緩轉過身,局促地望向他。
太陽把她的臉曬的紅彤彤的。
他笑著問:“要陪我釣會兒魚嗎?”
她沒說話,隻點點頭,然後就慢慢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了。
空氣的間隙被安靜填滿。
他用手執杆,盯著被陽光照耀的波光粼粼的水麵發呆,放空腦袋。
她從兜裡摸出紅繩,開始編手環。
陳玨回過神來時,江苗正專心致誌地低著頭編繩。
她用牙齒咬住一端,雙手靈活地編著花樣,她手巧,編的樣式是她自創的,很獨樹一幟。
陳玨忍不住說:“編的還挺好看。”
江苗靦腆地笑笑,還是沒說話。
她平常話總是很少,昨晚是反常,居然一次性說了那麼多。
陳玨現在想起來,心裡仍然會軟下去一塊。
接下來一個月,每天午後,在村子裡的人都躲在家裡午睡之時,江苗就會到河邊來找陳玨。
他每次都會在,安靜地坐在河邊釣魚,等她。
漸漸的,陳玨會跟江苗說她還沒見過的村子外麵的世界是怎樣的。
他說那個世界華麗繁盛,有衝天的高樓大廈,馬路寬闊到要四五個村子裡這樣的路並起來才差不多,很多家庭都有自己的汽車,比他開的這輛車高級多了,都是自動的。
他說那個世界的景色很美很美,有高聳入雲的雪山,有波瀾壯闊的大海,有爭奇鬥豔的各種花朵,是像油畫般美到窒息的景色。
他說那個世界有很多誘惑,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欲望,會很容易讓人喪失初心,忘記自己本來的樣子。
江苗好奇問:“那……那個世界好嗎?”
陳玨說:“好,也不好。”
江苗不懂他的意思,又問:“跟這裡相比呢?”
他回:“看對誰來說。”
“對你來說,外麵那個世界比這裡好千百萬倍。”
“江苗,我希望你能走出這裡,去看看那個世界,你會愛上那裡的。”
江苗咬了咬嘴唇,又認命地笑了下。
她知道她沒有這個機會。
她特意沒有梳起來的那縷發絲隨著她低頭的動作垂落下來。
陳玨伸出手,幫她將這綹頭發攏到耳後。
一瞬間,江苗左臉上那塊長形胎記暴露在了陽光下。
她登時慌張地捂住左臉,同時用手去扒拉發絲,想用頭發遮住這塊胎記。
陳玨卻說:“你臉上的胎記很漂亮。”
江苗訥訥地瞪著他,過了會兒才小聲反駁:“你騙人。”
明明村子裡的所有人都說她是克星,說這塊胎記就是不詳之兆,所以母親生她的時候才會難產而死,父親罵她是怪物,當晚就自殺在了家裡。
“我騙你乾嘛,”他笑著說:“騙你對我來說有什麼好處嗎?”
江苗望著沐浴在陽光裡淺笑的男人,被他的笑容迷了眼。
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像她想象中會來拯救她的天神,溫柔和煦。
她聽了他的話,慢慢地挪開手,不再遮擋這塊胎記。
但在起身從河邊離開時,她會重新將頭發扒拉下來,遮住胎記。
她隻是不再在他麵前遮胎記了。
陳玨知道江苗沒上過學,不認識字,就開始教她寫字。
他拿樹枝在地上寫他的名字給她看,她其實很聰明,學的很快,沒幾天就把他和她的名字都學會了。
陳玨不說話的時候,江苗也從不講話打擾他,她就安安靜靜地呆在他身邊,編著她喜歡的紅繩。
有時,陳玨還會放下魚竿,用手幫她抻著紅繩,這樣她就不用用牙齒咬著了。
夏天快結束的時候,陳玨也終於將心緒全部理清。
決定離開的那個午後,他幫江苗扯著紅繩,目光始終落在她泛紅的臉頰上。
他想帶她走。
他想帶她離開這裡。
他想讓她去外麵的世界,想讓她獲得自由。
而不是一生都被囚困在此地,像一隻折斷了翅膀的鳥,永遠飛不起來。
她明明很聰明,她可以有更好的人生。
“江苗,”陳玨忽而開口喚她,然後說:“我今天下午就要走了。”
江苗編紅繩的動作一頓。
她抬起眼,眼眸如水清亮。
她沒有問他還會不會回來這種話,而是問:“你還想要死嗎?”
陳玨搖頭,“不了。”
她笑起來,說:“那好。”
她很少笑,這是陳玨第一次見她露出如此燦爛的笑容。
原來這小姑娘笑起來的時候,比夏日的陽光還耀眼。
陳玨從兜裡掏出一部老舊的手機,遞給江苗。
江苗倉皇地擺手不收,卻被他塞到手裡。
陳玨告訴她:“偷偷地藏好,彆讓你大伯發現。”
“這裡信號很弱,我試過很多地方,隻有河邊有時候會有信號,有可能打出去,你想跟我聯係的時候就來這兒,摁那個綠色的鍵,能直接打給我。”
江苗捏著這部燙手的黑色手機,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陳玨又問:“你想離開這兒嗎?”
江苗咬住唇,猶豫了良久,才如實說:“想,但我……”
她還沒說完,陳玨就說:“那就等我,我以後來接你。”
他不是沒想過現在就偷偷帶她走,但她還沒滿18歲,也不是沒有親人了,他擅自帶她逃出這裡,有拐賣少女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