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卿說回去吧,“外麵怪冷的。”自己翻身上馬,抖了抖馬韁,往巷口去了。
小廝提溜著狐狸說:“才打下來的,毛還活著呢,小的這就剝了皮,送到皮貨鋪子叫人縫製去。”
商媽媽指派人,把兔子和野雞等搬到後廚,一麵攙明妝退回檻內,邊走邊道:“小娘子,李判要進京了,時候正好。倘或老太太那頭還不死心,咱們就求一求李判,讓他幫著處置了這件事。”
明妝放眼望向瀟瀟的藍天,歎息著說:“這是家事,就算李判來了也幫不上忙。”
商媽媽卻說未必,“早前在潼關,李判一向鞍前馬後為郎主效勞,家裡不管有什麼難事,隻要托付他,沒有辦不妥的。”
可明妝卻苦笑,“爹爹在時,他任爹爹的副將,替爹爹分憂是他的分內。如今爹爹不在了,人家高升了大都護,咱們還能把他當副將看待嗎?其實他能替我每年祭奠爹爹,我已經很感激他了,如今我和祖母不睦,祖母還是爹爹的母親呢,讓人家怎麼插手這種家務事?”
這話自然有道理,商媽媽哪能不知道裡頭的為難,主要是易家那些族親難纏得很,看準了小娘子是女孩兒,就算家業早就有了安排,他們也未必會善罷甘休。這種事夾纏不清,就需有個雷霆手段的人來主持,商媽媽想得要比明妝多,生怕易家不拿明妝放在眼裡,甚至怕他們為了這萬貫家財,對明妝不利。
思前想後,心裡總不踏實,聽說李判要入京了,於她來說像抓著了救命稻草,倘或人家願意施援手,那麼小娘子往後就穩妥了。
可惜明妝不願意為了這事去叨擾人家,自己的家事,自己有辦法解決,實在不成了還有外家,外祖母和舅舅們護著她,總不會看著她吃虧的。
她琢磨的還是人情往來,“不知道李判在京逗留多久,到時候替我預備些贈禮,送到他府上去。”
李家本是皇親,宅子離戚裡不遠,阿娘在時曾派人拜訪過李宅兩回,阿娘走後,兩家就沒有什麼往來了。這回李宣凜回來,自己的禮數應當周全,在陝州的時候他常出入郡公府,雖然搭話不多,但至少混了個臉熟。爹爹不在了,往後交集也不過限於托他看顧爹爹墳塋,其他的,再不好意思麻煩人家了。
所以他回來的消息,明妝聽過則罷,沒有放在心上,她還記掛著靜姝出閣的事,還有三表嫂即將臨盆,自己好久沒有過府瞧瞧了。趁著今日大好晴天,往袁宅跑一趟,看看三表嫂,再給外祖母請個安。
命仆婦知會小廝套車,明妝換了身衣裳出門,路上采買了些時興的小食帶去,可以消磨下午的時光。
袁宅在保康門外麥秸巷,馬車須走上兩炷香,回到外家的感覺,和回易家老宅不一樣,這裡的人和事都透著親切,才進園子,外祖母身邊的吳嬤嬤就迎出來,笑著說:“小娘子來了?老太太正念叨你,說天放晴了怎麼也不來。老太太這兩日腿疼,出不了門,要不然打算過易園瞧瞧你呢。”
袁老夫人有老寒腿的毛病,一到冬日就常犯病。明妝聽了忙跑進院子,進門就咋咋乎乎叫人,“外祖母……”
前廳裡竹簾半卷,窗外日光斜照進來,在地衣上鋪出一排菱形的光棱。她跑得急,帶來一陣風,驚得細碎的粉塵也急劇翻滾起來。
袁老夫人正坐在榻上,讓女使伺候著熱敷小腿,見了她便百病全消了,笑著問:“可用過午飯了?我讓她們給你準備一碗桂花粉團子來,好不好?”
明妝說不用,“我吃過了來的。外祖母的腿怎麼樣,好些了嗎?”
袁老夫人年輕時候眉眼生得好,到老了,也是位端莊的老太太。她笑起來,眼梢總帶著慈愛的味道,明妝有時候想,阿娘若是還在,老了一定也是這個模樣。
“前幾日變天,症候厲害些,天轉晴了就好多了。”老太太招她坐下,又牽過她的手看,“驟然下雪,沒凍著吧?”
明妝跟著阿娘回上京時,正是剛入冬的時節,一路車馬勞頓,天氣又冷,小指上凍出一個紅豆大的凍瘡,後來連著兩年都長,像生了根一樣。今年倒好,格外留意些,沒有再複發,老太太總是惦記這些細微的地方,每每天驟冷,都要仔細查看一遍。
沒娘的孩子可憐,袁老夫人看見她,就想起自己的幼女,因此格外憐惜她。那青蔥小指上還留著上年淡紅色的痕跡,老太太搓了搓,溫聲道:“今年在這裡過年吧,我讓她們準備一間屋子,你跟著外祖母住。”
明妝說不了,“園子裡不能沒人,我得看家。”
袁老夫人不知內情,笑著說:“家裡不是還有女使婆子嗎,怎麼就沒人了……”細看明妝臉色,忽然明白過來,“易家那頭,可是有什麼說法?”
提起這個,明妝就灰心,午盞見她不答話,自己叫了聲老太太,把今天易老夫人登門的經過說了一遍,“那頭老太太的意思是,易家挑個命繼子,來給我們小娘子‘分憂’。”
袁老夫人一聽便惱火,“這算盤倒打得精,兒子不在了,還圖謀剩下的家業。你爹爹這麼好的人,誰知竟有個這樣混賬的母親!”言罷安慰明妝,“你不必怕,那老婆子要是不依不饒,你就打發人回來傳話,讓我和她理論理論,做祖母的領頭吃絕戶,問她要不要那張老臉。”
明妝雖然為這事不快,卻也並不擔心,反而來勸慰外祖母,“我今日已經把話說明白了,料想祖母不會再來糾纏了。”
待要細說,忽然聽見院子裡傳來靜好的聲音,隔了老遠就在問:“般般來了嗎?”
門上仆婦應了話,靜好的聲音愈發響亮,“三嫂娘家派人來‘分痛’啦,般般快出來,咱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