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色不佳,清早就陰雲密布,天地間籠罩著一團霧氣。待她們走出山門的時候,終於飄起了雨星,紛紛揚揚地,細如牛毛,有些分不清是雨還是霰。
高安郡王的車輦停在台階儘頭,座駕彰顯身份,比之一旁的馬車,要豪奢許多。明妝原本覺得隨意坐彆人的車,多有不便,但芝圓並沒有什麼忌諱,自己登上去,順便也把她拽了上來。
“沒關係。”芝圓說,“我和那些皇子自小就認識,要不是定了親,合該認個哥哥才對。你也彆擔心,他們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怪物,雖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待人還是很和藹的,沒有高高在上的做派。”
芝圓四歲那年就被貴妃相中,收在身邊做了養女,貴妃得寵,官家愛屋及烏也很喜歡芝圓,特準了她和公主們在一起讀書習學。公主們念書的地方,與資善堂一牆之隔,貪玩的孩子沒有男女大防一說,兩邊來往很多,十年下來,基本與每個人都混熟了。
當然,芝圓有自己的一套衡量標準,“五哥斯文,六哥跳脫,你見了他們就知道了。那兩個人,不拘哪個都挺好,可以放心打交道,隻有二哥……”邊說邊瓢著嘴,搖了搖頭,“這人不怎麼樣,怪裡怪氣的,清高傲慢,我沒同他深交過。”
明妝哦了聲,“二皇子年紀不小了吧,還沒娶親?”
“對啊。”芝圓壓著嗓門說,“他是明德皇後所生,是諸皇子中唯一的嫡子。可惜明德皇後走得早,官家又寵幸孫貴妃,對他並未另眼相看,要是明德皇後還活著,他應當立為太子才對。可惜,時也運也,官家不鬆口,誰也沒有辦法,我料二哥心裡八成很不服,所以不合群,有些陰陽怪氣的。反正你要是遇見他,離他遠一些就是了,他同你不合適,咱們衝著五哥和六哥就好。”
一番分析,說得頭頭是道,明妝怔怔點了點頭。芝圓見她神色肅穆,怕嚇著她,忙笑著打岔,問送她的桕燭怎麼樣。
“燒了半截,燈芯找不著了。”明妝據實說。
芝圓聽後撫了撫額頭,訕笑道:“是有這麼一支,做著做著燈芯不夠了,中途叫人出去采買,我得空喝了一盞熟水,回來忘了是哪一支了。沒想到這麼巧,竟送給了你,你看你運氣多好,一下子就中了。”
這是運氣好嗎?明妝啞口無言,最後隻得默認。
芝圓說不礙的,“我還有好幾支,明日派人給你送去。等下年烏桕結了種子,我帶你一塊兒做,再讓木匠刻幾個模子,做出不一樣的款兒來,拿到外麵去賣,一支少說賣他三貫錢。”
兩個人說說笑笑間,馬車順著小徑往山下走。梅園建在山坳,約莫有十來畝光景,種滿了各色的梅樹。每年到了這個時節,梅園就成了上京貴胄們出遊必來之地,在園子裡辦個曲水宴,若逢雪天就來一場踏雪尋梅,實在是一樁足可寫進詩詞的風雅事。
馬蹄篤篤,叩擊著齊整鋪排的青石,終於漸漸停下來。女使打開雕花的車門,涼意忽然撲麵,讓人不由打個寒噤。
“嘶,真冷!”芝圓搓了搓手,回身接應明妝,仰頭看看天色,“怕不是又要下雪吧!”
細雨淋得青石鋥亮,像上了油似的,兩人挽著胳膊,明妝一步步走得小心,怕天太冷,雨水結冰,大庭廣眾下摔一跤,那可要挖個地洞鑽進去了。
黃門在前引路,直將人引進了大門,打眼一看,這梅園裡的人比明妝想象的多,錦衣華服的貴女們姍姍而行,衣角袖底被風吹拂,隱約蕩漾出絲絲縷縷的暗香。
其實帝王家的子孫,並不像銀字兒①裡說的那樣,住在深宮內院,不食人間煙火。皇子們到了十二三歲賜爵建府,自立門戶後結識各種各樣的人,慢慢便融入了世俗。說是帝裔貴胄,除卻出身,也如尋常貴公子一樣穿梭於市井間。年輕男子要娶親,年輕的貴女們也期待錦繡良緣,於是這梅園就成了邂逅公子王孫的好去處,反正入園的門檻很高,但凡能夠看對眼的,基本不必擔心家世懸殊,齊大非偶。
黃門撐著傘,蝦著腰,到了台階前比手,“小娘子們請進吧,小心地滑。”
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麵傳出銀鈴般的笑聲,芝圓朝明妝遞了個眼色,偏過頭來咬耳朵,“這是應寶玥,嘉國公府的。”
關於這位嘉國公家的小娘子,明妝雖然從未結識,但聽說過她的大名,貴女圈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因嘉國公溺愛,養成了男孩一樣的性子。
原本性格像男子,直爽痛快,也很招人喜歡,可芝圓臉上卻顯出了十足的嫌棄。芝圓的脾氣一向很好,基本不會對誰有成見,既然能招得她厭惡,想必這應寶玥有什麼過人之處吧!
果然,明妝看見芝圓挺了挺胸,提足了精氣神,因為幾個就近站著笑談的人裡,有高安郡王。
大步流星拉著明妝進去,大概因為聲勢很足,引得高安郡王看過來。也就是一瞬,高安郡王臉上的笑容凝住了,立刻換上另一種踏實的溫情,體恤地問:“外頭很冷吧?”
高安郡王之前是見過明妝的,當初乍見的驚豔,到了第二回複見,好像也沒有減輕多少。
明眸皓齒的姑娘,勢必會吸引眾人的目光,隻是已經有了婚約的人,大抵是帶著謹慎守禮的心態去欣賞,他笑著向明妝頷首,“易娘子也來了?”
明妝欠了欠身,就算回禮了。
上京貴女們及笄前,一般不會出席人多的場合,因此鮮少有人見過她。如今從天而降,新鮮的美貌照耀全場,那些輕佻張狂的公子們不自覺收斂起來,連笑容都變得自矜了,生怕一個閃失,冒犯了她。
可是過於出挑也引人妒恨,眾星拱月的對象一旦發生偏移,就會令人不快。一旁的應寶玥浮起一個淺淡的笑,對芝圓道:“湯娘子今日來晚了。”一麵轉頭望向明妝,“這位是哪家千金?以前好像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