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個明妝知道,所以即便十分反感易家人提及她的婚事,也還是客氣地將人引進了花廳。
“還下著雪呢,難為姑母趕了來。”明妝比手請她坐,一麵吩咐煎雪,“泡上好的茶來,款待姑母。”
煎雪會意了,領命退下去,商媽媽殷勤地將溫爐往前挪了挪,笑道:“大娘子為著咱們小娘子的事,頂風冒雪趕到這裡,快暖和暖和。”一麵接過女使手裡的鬥篷,掛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易大娘子慣會虛與委蛇,笑著和商媽媽打招呼:“長遠不見商媽媽,近來好啊?”
商媽媽說是,“一應都好,隻要我們小娘子平平安安的,我還求什麼呢!”
大家客套了一番,待煎雪奉上茶來,易大娘子潤了潤喉,方說起了今日的開場白。
“我前日回宜男橋巷去,聽了老太太的話,說實在的,也覺得老太太做得大為不妥。手心手背都是肉,孫子是骨肉,孫女就不是骨肉嗎?要我說,你爹娘不在了,更應當萬般愛惜你才對,反倒提什麼命繼子的事,難怪要惹得你哭。”說著憐愛地打量了明妝一眼,“好孩子,姑母知道你不容易,祖母上了年紀,倘或有什麼不足的地方,你千萬要擔待才好,不與她計較,是你做孫女的道理。我呢,原該時時關心你才對,可家裡事忙,你二表兄今年方入仕,雖是個七品的小吏,但好歹成器了,比起老宅那兩三個,總還強些。”
明妝很驚訝,“哎呀”了聲,“二表兄做官了嗎?我一向不大出門,到現在才聽說,還沒向姑母道喜呢。”
易大娘子笑著應承了,又道:“你大表嫂今冬剛生了個兒子,我又要張羅庶出那兩個丫頭的婚事,真真忙得腳不沾地,因此沒常來看你,你可不要怨怪姑母。”
明妝說哪能呢,“姑母掌家,家大業大人口又多,我知道姑母忙。”
易大娘子點了點頭,終於言歸正傳,往前挪了挪身子道:“般般,我上回赴都轉運使家的宴,遇上都漕夫人閒話家常,說她家的侄子正打算說親事,問我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我一下就想到你了。後來問了都漕夫人,那公子家什麼境況,都漕夫人說她胞兄如今在幽州任知州,上州知州正六品的官,家下四郎在京畿任主簿,雖隻是個九品,但勝在年輕,過年才二十一,往後前途不可限量。我想著,這樣門第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尚不至於慢待了你。照著都漕家的家風,可想而知知州府上也錯不到哪裡去的……”說了半日見明妝沒什麼表示,不由頓下來,遲疑地問,“般般,你覺得如何?”
明妝訕笑一下道:“我還未想過定親的事呢。”
易大娘子嗐了聲,“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爹娘雖不在了,總還有家中長輩操心你的婚事。想當初,我與你爹爹兄妹感情最好,你於姑母來說,如自己的孩子一般,我怎麼能不事事想著你。”
她巧舌如簧,簡直不像至親,像個媒婆。商媽媽先前還盼望易家能有個上道的,不存著算計小娘子的心,可是如今看來天下烏鴉一般黑,挨踢的老窯燒不出好磚頭來。
小娘子不好意思一口回絕,自己作為乳母就得過問。商媽媽堆著笑道:“大娘子,我瞧這門婚事……像是不大合適。”
易大娘子納罕地“嗯”了聲,微揚的聲調,仿佛她們有些不知斤兩。
“怎麼不合適了?哪裡不合適?”
商媽媽道:“大娘子瞧,我們娘子出身不低,父親封了郡公,母親也是誥命的夫人。郡公幾品?知州又是幾品?這上下差了那麼多,我們小娘子嫁入那樣的門第,豈不是委屈了小娘子嗎。”
易大娘子聽罷,顯然早就準備好了說辭,“這話是沒錯,可此一時彼一時,郡公和夫人都不在了,若想找個門第般配的,人家貪圖你什麼,連個幫襯都沒有,勢必要多加權衡。照我的意思,寧肯低嫁,也不要高攀,免得將來妯娌姑嫂之間比較,反倒落了下乘。俗話說寧做雞頭不做牛後,等日後般般自己過日子了,慢慢就明白了。”
商媽媽還是搖頭,“當初我們主母離世之前,托付我好生照看小娘子,婚姻大事不是兒戲,還是要多加斟酌的好。兩家門第過於懸殊,我們小娘子到了人家門頭裡,怕是過不慣。”
易大娘子有些不耐煩了,一個乳媼總是插嘴,鬨得她很沒趣。
她轉頭又對明妝道:“小家子有小家子的足意,大家子有大家子的艱難。退一萬步,就算知州府門第不高,有都漕這樣的親戚,還怕將來都漕不提拔侄兒?”
這話就很有意思了,明妝其實是不怕得罪這些易家人的,笑著說:“靠親戚都是虛的,靠自己才是實打實。這世上可沒有幾個像姑母這樣熱心的好親戚,大多人家至親都靠不上呢,還能指望姻親?”
易大娘子被她說得有些訕訕,知道這是明裡暗裡地譏諷大宅裡那些人。
也難怪,她就說老太太此舉操之過急了,這孩子是個屬狗的,你要硬奪她的家財,她勢必緊咬不肯鬆口。隻有好生哄騙著,好吃好喝地養著,將來風光給她準備一套嫁妝,再讓她將易園和產業留下,家裡人幫著照看,哪怕每年給她幾分進項,經手的人從裡頭撈點油水,也夠吃上好幾年的了。
可老太太糊塗,把關係弄僵了,這下鬨得不好收場,她如今也帶著防備,愈發不好說話了。
想了想,易大娘子道:“這個不必擔心,都漕夫人是出了名的顧娘家,都漕又都聽她的,提攜一個侄子不在話下。況且她家四郎自己又有出息,弱冠就中了進士,暫時官職低微,日後大有升官的機會。”
“那照這麼說,我們小娘子堂堂的郡公獨女,應當陪著一個九品小吏一步一叩頭地往上爬嗎?”商媽媽乾笑道,“大娘子家二公子還是個七品呢,那位竟是連七品都巴結不上,想是殿試排名到了末梢,彆不是靠著都漕才當上主簿的吧!”
易大娘子被商媽媽回得沒話說,半晌蹙眉道:“大可不必這樣貶低人家,我給自己的侄女說媒,難道會找那些上不得台麵的人嗎。”說著忿然調開了視線,好言好語勸明妝,“覓一門合適的親事不容易,自己可要好生把握,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