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些,大概陳教授不太會理解,旁邊的那位邵先生就更加不會理解了吧。
他們這樣的階層,從小書香熏陶耳濡目染,小小年紀就有極其開闊的眼界和視野,也有許多渠道去發展的特長,接觸的都是世界上最新鮮最前沿的東西。
那些,她現在踮一踮腳都還夠不上的東西。
她不由地從茶杯上緣從看了眼斜對麵的男人。
邵易淮疊腿坐著,虛虛倚著靠背,單臂搭著沙發扶手,另一手按著膝上的書本,寬肩把那單調的鐵灰色襯衫撐得好看極了,胸膛處隱有薄肌略鼓起,長腿的儘頭是錚亮的手工德比皮鞋。
整個人纖塵不染,凜然脫俗。
楚桐收回視線,微笑著跟陳教授聊天。
那輕柔清麗的聲線不斷輕撞著耳膜,邵易淮從書頁上抬起眼,看向她。
她眼裡的那股子生命力,原來是出自這兒——
小地方出身,以自己的聰明和勤奮考上了A大,又攀緊了在A大讀書的好機會,努力拚命向上生長,想要從擁擠的四周探出頭來,看一看這世界。
真難得。
她明明有捷徑可以走的。
頂著這張臉這身段,彆說去港島讀研,就是出國抑或者砸錢創業,甚至給她包裝個全新的身份,隻要她想,總有男人願意為她辦成。
邵易淮的視線隻很紳士很克製地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就移開了眼。
在和陳教授聊天的間隙,楚桐再次瞄他。
可惜他左手落在沙發扶手外側,還是看不到那上麵是否戴了婚戒。
“……雨好像小了一些,我該走了,”楚桐順勢望向落地窗外,看一眼就收回了視線,“教授,我可以借用下洗手間麼?”
“當然可以。”
陳教授給她指了指方向。
“好,那我等一下去您書桌電腦上拷貝一下資料,以後就都可以在宿舍剪視頻了,不用再來您家裡叨擾。”
“沒問題,隻要你方便,不耽誤你正常學習就行。”
楚桐站起身,繞回到書桌後,拿起一片衛生巾塞到褲兜裡,又坐下來把資料拷貝到自己帶的U盤裡。
沿著剛剛陳教授指的方向過去,先經過一小截走廊,然後是一扇開向樓後的小窗,右手邊便是洗手間。
用完仔細洗了手,關了水龍頭,擰開門把手之後,隱約聽到外麵有說話的聲音。
是邵先生。
好像是在講電話。
在這個時刻,楚桐經曆了漫長的內心風暴。
以後她不會再往陳教授的住處來了,也大概率再也見不到這位邵先生了。一種還未擁有便已失去的悵然席卷了她,如此濃重如此不可逆轉,讓她自心內升起一種難以抑製的悲哀和窒息感。
她深吸一口氣,將門又合上。
對鏡拍了拍臉蛋兒,補了口紅,將本來挽著的頭發放下來,濃密的黑色長發落在肩頭。
從洗手間出來,轉過彎,果然看到開向樓後的小窗前,邵先生正側身站在那裡,單手擎著手機貼在耳邊,另一手插著褲兜,聽到腳步聲,偏過頭來看她。
楚桐略微歪頭,綻放了一個儀態萬千的笑臉。
美豔清澈。
邵易淮的目光凝了一瞬,像是審視。
她把頭發散下來了。
然而那審視很短暫,像是在審視之前其實已經做好了決定。
他插著口袋那隻手抽出來,略微抬了抬,示意她稍等。
楚桐靜等幾秒,等他掛了電話。
幾乎是屏息,等他一步一步走近。
他還是極紳士地站在安全距離之外,楚桐卻覺得自己心跳都要停止了,拇指無意識掐了掐指腹。
邵易淮微微笑了笑,“我正好也要走,需要順路送你回學校嗎?”
他的語調其實稱得上漫不經心,還是那樣疏離的無可不無可的態度,仿佛隻是禮節上隨口一問,但楚桐內心的悸動幾要溢出,勉強維持著體麵的客氣的語氣,說,“好的,謝謝您。”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客廳。
邵易淮跟陳喜珍教授道彆,說順路送一下這位同學。
陳喜珍笑說,“小邵真的長大了,越來越紳士。”
邵易淮邊穿大衣邊輕笑著搖頭,“我都快三十了。”
“三十怎麼啦,在我心裡你還是小孩子。”
陳喜珍道。
楚桐默默聽著,把有關他的點滴刻到心裡:姓邵、比她大十歲。
“那我就不送啦,你們回去都發個消息給我。”
楚桐乖巧應聲好,從傘桶裡拿了透明傘,打開門。
邵易淮拿起那把大黑傘,走在她身後。
門合上。
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中間隔著兩個身位的社交距離,一起站到單元門下。
雨水的潮濕氣味立刻擠滿了鼻腔。
大黑傘撐開,砰得一聲,堅硬,帶著衝擊感。
邵易淮左手擎著傘柄,右手拿出手機打電話,讓司機把車開過來。
今兒附近沒有停車位,車子停遠了些。
楚桐終於有機會仔細看他的左手。
骨節修長,冷白的玉骨般質感,手背青筋略浮著,彰顯著成熟男人的力量感。
沒有婚戒的痕跡。
她鬆了口氣。
她正出神的時候,男人掛了電話,微微偏過頭來,低眸看她,不疾不徐問,“……你叫什麼名字?”
語氣幾乎是溫柔的。
空氣潮濕,路燈和居民樓裡落下的萬家燈火,統統映在路麵水窪中,也映在他黑色大衣的肩頭、他眼中。
仿佛他眸底盛著這世間所有的含義,巍峨的高山、亙古雋永的冰川、午夜的霓虹與升騰的青白煙霧……
於是她連心底也變得潮濕了。
那一刻,楚桐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她不要,不要與他僅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