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沉睡之時,衛景朝已經站在朝堂之上。
他官居正二品,又有超品侯爵銜,位置十分靠前。
側身,便能遍覽金殿。
此刻,他神色淡漠,正冷眼看著跪在金殿正中間的人。
深邃平靜的眼底,不由得掠過一絲極清淺的不屑。
金殿正中間的地上,弘親王正跪著哭訴。
他如今三十餘歲,吃的膀大腰圓,哭的十分淒慘,說的更是慘絕人寰,隻差一點就將自己說成一朵隨風搖曳的白蓮花。
這場景本就十分可笑。
畢竟,世上沒有這麼肥碩的荷花。
但更好笑的是,他每哭著說一句,站在衛景朝身後的禦史台左都禦史陳善舟便跟著小聲補一句。
“臣弟自認忠君愛國,慈悲為懷,從不作奸犯科。”
——呸,你害死那麼多姑娘,都是為民除害不成?
“更是潔身自好,清廉自律,從不曉得那君意樓是什麼場所。”
——你那位千嬌百寵的華側妃,難道是從地裡冒出來的?
“更彆說那什麼沈柔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臣弟更是壓根聽都沒聽說過。”
——去年大張旗鼓到平南侯府提親,要人家姑娘給你做側妃,折辱人家姑娘的,莫非是狗?
“不知道為何,長陵侯竟將逼死官妓這樣大的名頭蓋到臣弟頭上,臣弟冤枉,還請陛下做主。”
——冤枉個錘子!秦檜是冤枉的你都不冤枉!臉皮比陛下的龍椅都厚!
左都禦史的話,隻有前後左右,五六個人能聽見。
頓時,這五六個人,除卻衛景朝之外,個個都憋著笑。
想笑,又不敢,全都憋到臉紅。
隻能說,陳善舟不愧是禦史台的台柱子,句句犀利,字字在理,無可辯駁。
可惜了,禦史台屢次彈劾弘親王,都被皇帝壓了下來,甚至還遭了申飭,漸漸的冷了心,也懶得上折子了。
否則,今兒這樣大的事,哪裡等得到孟允章自己哭訴,禦史台的折子,早就堆滿禦案了。
禦座上的皇帝,如今不過四十許人,卻眼窩深陷,臉色蒼白,弱不勝衣,一幅馬上要倒下的模樣。
可就算是這樣的皇帝,看著哭的真情實意的弟弟,也不由得歎了口氣,一時有些糾結,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
半晌後,皇帝似乎終於想到了突破口。
看向一旁的臣子們,問道:“景朝,到底怎麼回事?那沈氏之死,怎麼就怨上允章了?允章是愛胡鬨了些,但殺人這樣大的罪名,可不能輕易定論。”
衛景朝拱了拱手。
語氣表麵恭敬,實則不鹹不淡解釋了原由。
“回陛下,弘親王覬覦沈氏之事,京都人儘皆知。君意樓鴇母說,他逼迫沈氏進王府為姬妾。沈氏性情貞烈,寧死不屈,不堪受辱,自儘身亡。”
“沈氏是微臣的未婚妻,是我長陵侯府的人。弘親王辱及她,便是辱及微臣,弘親王逼殺她,便等同於逼殺微臣。若要臣受此殺妻之辱,不如請弘親王求來陛下禦筆,賜臣自儘。”
皇帝聽後,卻搖著頭,喟歎著笑了一聲,似乎是極為不讚同。
“那沈氏既是自殺,原由便無人可知。雖說允章曾逼迫於她,但誰也不知,她為此而死,還是為其他事而死。”
他看著衛景朝,慢慢道:“景朝,你到底還是年輕,怎麼能為這種不知真假的原因,就去找自己親舅舅的麻煩呢?”
皇帝的語氣很平靜,眼神更是平靜,隻是淡淡敘述。
但所有人都聽得出來,他在逼迫衛景朝,接受他的看法。
衛景朝抿唇不語。
皇帝又輕笑一聲,慢慢開口:“依朕之見,這不過是誤會一場。”
“景朝得知沈氏之死,傷心之餘,難免腦子有些不清楚,誤會了允章,錯怪了舅舅。”
“允章,你這個做舅舅的,明知景朝是個實心眼的孩子,不體恤外甥便罷了,也萬萬不該火上澆油,惹得景朝更加傷心。”
“既然雙方都有過錯,讓朕來裁決,你們便給對方道個歉,就此和好如初吧。”
皇帝一說話,就是對兩人各打五十大板。
表麵上句句有理,公平公正,可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徹徹底底地在偏袒孟允章。
底下眾議嘩然。
誰都知道,沈柔定是孟允章逼死的,就算不是他殺的,他也該為此負責。
可聖上卻說“不過是誤會一場。”
還說“景朝傷心之餘,難免腦子有些不清楚。”
這字字句句,像竟是全在說,衛景朝被仇恨蒙蔽了大腦,在汙蔑孟允章,是不懂事的年輕人。
而孟允章的錯,不過是“惹得外甥更加傷心。”
陳善舟終究還是忍不住火氣,怒道:“陛下,長陵侯一向聰敏善斷,公允正直,絕不是意氣用事的人,若無證據,斷不敢給人定罪。”
皇帝臉色頓時一冷,如冰的目光看向陳善舟。
衛景朝輕聲道:“陳大人慎言。”
他閉了閉眼,按耐住心裡的火氣,道:“弘親王,是我無故遷怒於您,還請您諒解。”
孟允章哈哈一笑:“景朝年輕氣盛,做舅舅的,怎麼會跟外甥置氣,你不用擔心,舅舅不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