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抄書後,沈柔終於忘了昨夜讓她臉紅心跳的事,逐漸平靜下來。
抄的越發投入,越發認真。
她一邊抄,還一邊念念有詞。
“令民與上同意,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危也……”
寫的十分專心,將自己全心全意沉浸在書籍中。
連衛景朝進門,都沒有察覺到。
衛景朝見她寫的認真,便沒有叫她,隻是抬腳走到她跟前,低頭去看。
這一眼看去,不由緩緩念出來這個聲名遐邇的書名:“太平兵法。”
沈柔聞聲,筆尖一顫,抬眼看向他。
見衛景朝眼神落在紙上,她連忙擱下手中的筆,站起身乖乖巧巧問:“你怎麼回來了?”
衛景朝不答,隻垂眸看向那張紙,抬手撚開她已抄好的三頁紙。
看上麵的內容。
許久後,他徐徐道:“太平兵法是前朝開國皇帝那本書,據說失傳已久,本朝沒有任何人見過,你這是自己編的嗎?”
“編來想做什麼?”
沈柔搖頭,輕聲解釋:“並不是我編的,以前我家的藏書閣中,有一冊拓印本,我看過。”
衛景朝詫異抬眉:“看過?”
他剛才看的分明,她口中念念有詞,筆隨心動,渾然天成。
不像隻是“看過。”
而且粗略掃過去,那一字一句,皆有章法,意味深長。
便是編,恐怕也編不出這樣的吧。
沈柔以為他是不信任自己,默默掐了掐掌心,仰頭道:“我看書從來都是過目不忘,絕不會記錯,雖隻看了一遍,但也能保證,其中分毫不差。”
衛景朝這下倒是有些驚訝,抬眉望向她的雙眸。
“過目不忘?”
沈柔用力點頭。
衛景朝頓時稀奇地看向她。
世上的確有一些天才,具備過目不忘的才能,讀一冊書,隻需一遍,便能全部記下來。
如今翰林院侍讀學士林如安便是如此,過目不忘,倚馬成文。
當初顯露此能時,震驚了整個朝廷。一夜之間,便成了聖上的座上賓。
可他萬萬沒想到,沈家這個久藏深閨的女兒,居然也有這樣的才華與本領。
念及此,衛景朝不免覺得有些可惜。
可惜沈柔是個女兒身。
但凡是個男人,哪怕不是侯門千金,而是寒門子弟,如今也早就建功立業,名滿京華了。
隻是……
她抄這書,是個什麼意思?
舉世之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書是何等珍寶。甚至還有傳言,這書能將蠢貨變成戰神。
沈柔將它抄出來,莫非是想借此,達到什麼目的?
衛景朝眼神一凜。
沈柔見他遲遲不語,不免有些緊張,抿了抿唇,小聲問:“你不喜歡嗎?”
衛景朝聞言,一愣,難以置信地看向她:“給我的?”
沈柔輕輕點頭。
衛景朝一時怔然。
沉默片刻,他問她:“你可知,此書何其珍貴?想必定是你平南侯府的珍寶,就這樣送給我,不心疼嗎?”
沈柔搖了搖頭,情緒忽然低落下來,輕聲道:“世上已沒有平南侯府了。”
平南侯府,哪兒還有什麼珍寶。
所以,也沒什麼可心疼的。
她全家都沒有人了,這書的拓印本也不知道去了何處,若是不默下來交由衛景朝留存,將來也不過是湮沒在曆史的塵埃裡。
衛景朝看著她發頂的旋兒,許久後才道:“抄吧,我很喜歡。”
沈柔小臉上浮現一絲笑意。
又坐下,提起筆,繼續抄書。
他喜歡就好。
隻要他喜歡,從此她便不欠他的了。
衛景朝站在一旁,盯著她溫柔靜謐的側臉,倏然移開眼光,看向窗外。
他明白,她為何贈書給他。
是為謝他,替她解決了孟允章這個大患,對她好。
是為彌補他,為她受了委屈,為她受了羞辱。
她是如此天真善良的少女,受了旁人的恩惠,便要千倍百倍地還回去。
哪怕在君意樓學會了下九流的手段,骨子裡卻還是單純柔弱的深閨少女。實則,半分不懂人間險惡。
譬如,她不知道也沒想過,他從這件事裡得到了多少好處。
不知道他使了多少心機,去騙過所有人,騙過她,騙過孟允章。
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她肯定會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所有的感謝與感動,到那一日,都會變成無儘的怨憎。
衛景朝盯著她溫柔的側顏,心底泛上一絲鬱氣。
這鬱氣來的洶湧又陌生,讓他無所適從。
他厭惡這樣的情緒。
更不喜,讓他生出這情緒的人。
衛景朝閉了閉眼,抬腳離開,背影看上去冷漠,似乎帶著寒意。
沈柔握著筆,驀然抬起頭,不解蹙眉。
好端端地,他怎麼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