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明明對你而言,活著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啊。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就是不肯死呢。”冰涼的氣息拂過諸伏耳廓,像撒旦在耳邊呢喃,“啊,我知道了,是因為剛從警校畢業,擔心還沒做出一番成績,就這樣輕易死掉會被人恥笑嗎?”
“可你又能做什麼呢?警官先生。”
他語調揚了起來,輕蔑不屑。
“這個世界每天都在發生不好的事,不說國與國的戰爭,哪怕隻是人與人的暴力事件,你們這些人也沒辦法阻止吧。啊,啊,這例子真讓人討厭,無論是暴力還是戰爭,爛透了,全都爛透了啊!!!”
叫聲尖銳扭曲,在諸伏景光的耳朵旁邊驀地炸開,激得他渾身一顫。但緊接著他意識到——
自己能動了。
可隨之湧起的窒息感,比剛才被架在火上的炙痛感更可怕,更真實,帶有強烈的死亡之氣,是如果他再不做點什麼,就會失去生命的征兆!
強烈的求生欲瞬間爆發,諸伏景光開始拚命反抗,揮手、蹬腿,無所不用其極。
可是沒有用,完全沒有用。
恍惚間,他似乎回到小時候。
那個充斥著鐵鏽味與歌聲的恐怖之夜。[2]
有著高腳杯花紋刺青的肩膀,那張完全記不得的臉,一名唱著“沒事了喲,出來吧”的男人。
好不甘心啊……
然而下一秒。
“藥研——!!!”
清亮高昂的女聲猛地灌進來,黑暗仿佛被倏然驚動,如潮水般從諸伏景光的腦海中褪去,光亮帶著氧氣一擁而上,速度過於猛烈地躥進他的呼吸道,引發一串驚動天地的劇烈咳嗽。
活下來了!
諸伏景光一邊咳,一邊翻身趴起。
但他沒想到,自己剛翻了個身,手便啪嘰一下,按在一堆柔軟的濕潤物體上。
他下意識曲起手指,指尖蹭過物體,攏於掌心。這種奇異的觸覺讓他忍不住碾了碾,接著睜眼,在一片昏暗中,逐漸看清了手心的東西。
“——!”
花田千夏祓除完咒靈,聽到聲音後回頭一看。
隻見剛被救下的男人正驚愕憤怒地望著自己掌心,那上麵,赫然沾著一堆柔軟濕潤的紅色碎肉。
他顯然已經猜到那是什麼。
而花田千夏同樣知道。
*
“千夏。”
花田千夏正靠著車發呆,聽到聲音立刻抬頭,看向走來的五條悟。
她視線不自覺越過他,看向不遠處正在與博物館負責人交流的伊地知潔高,收回目光時,與披著毯子的諸伏景光對上視線。
他們對視了幾秒,花田千夏移開目光。
“五條老師。”
“嗯?還是第一次聽你這樣子的語氣呢。”五條悟站在她麵前,仿佛知道身後傳來的視線那般,將諸伏景光的目光擋得嚴嚴實實,“沒能找到三日月所以有點失望?”
剛才,在帶著諸伏景光離開博物館,交給五條悟等人後,花田千夏又回去五樓,找到了三日月宗近。
但就像她猜測那樣,那並不是她要找的刀。
不過她也不全是因為這個低落。
所以她搖了搖頭。
“老師……”花田千夏稍稍站直身體,“那本書,你們打算怎麼處理?”
這次的咒靈是從一本書中衍生出來的。
與其說是書,不如說是一本手稿。
一本戰爭手稿。
手稿的主人是名士兵,是最近某匿名人士從自家閣樓翻出來的。裡麵詳細記錄了戰爭的殘酷,以及戰爭過後自己身體的逐步潰敗,最後對軍國主義開展大肆抨擊,抒發對戰爭的仇恨與怨恨。
那是本徹頭徹尾的咒物。
而且必須銷毀。
想到自己看到的屍體慘狀,花田千夏好不容易忍住的惡心感,又湧上了心頭。
“當然是銷毀啦——”五條悟說,“雖然很想這麼做,但博物館負責人似乎不太讚同我們這樣處置,他認為這是無比珍貴的曆史,是能夠給予警示的存在之一。所以呢,伊地知正在交涉。”
花田千夏下意識皺眉。
都已經鬨出人命了,還那麼……
一時間,她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或許是猜到她的想法,五條悟道:“而且現在已經不僅僅是書的問題。”他翻出手機,在上麵點了兩下,向花田千夏展示一個頁麵,“當初捐贈這份手稿的人,在網絡公開了內容,所以現在到處都是要命的負麵情緒。”
花田千夏接過手機,一點點看這些內容。
激辯、爭吵、謾罵,彼此間夾槍帶棒,袖裡藏刀,可能是花田千夏感受過網絡的善意,這種撲麵而來的惡意看得她呼吸不穩。
“不過這不是你該關心的。”
五條悟拿回手機,順手呼嚕一把她的頭:“這次表現不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花田千夏茫然了一下。
“我做得很好嗎?”
“嗯?老師說的是不錯啊,不——錯——”
“……可我好像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啊。”少女嘀嘀咕咕,“超出預期又怎麼樣?我還是沒能阻止死亡發生。雖然早就預料到一定這樣,但真的看到時,果然還是會感覺很討厭。”
五條悟難得安靜,一句話沒吭。
“可就算是最強,也不能完全避免這種事吧?”花田千夏一頓,大大地歎了口氣,“從這點上看,好像忽然就覺得心情輕鬆了點——唔!”
她吃痛,下意識抬手,本來想捂住臉頰,但因為五條老師手還在,隻能退而求其次握住他的手指,說話也含糊不清:“老蘇裡做什麼啦。”
五條悟冷酷無情:“閉嘴。”
“我又米跟裡說話——”
“那也閉嘴!”
*
東京國立博物館場地極其開闊,綠地環繞下的博物館與其說是博物館,不如說是具有藏館功能的文化主題公園。[3]
身著五條袈裟的青年雙手環胸,闊步閒情,在避開期間嬉笑打鬨的孩童之後,走進博物館,一路上到五樓,站定在被指定為“國寶”的古刀麵前。
這時,電話鈴聲響起。
青年接起,隱約可聽見那頭傳來的嬌俏女聲。
“夏油大人,你看完沒有啊?”
青年還沒說話,電話那頭,女聲已經迫不及待地拖著長音道:“一把破刀有什麼好看的啦——”
“嗯……”
青年輕應一聲,細長的雙眼落到古刀展櫃上,旁人看不見的熒色藍光。
“是沒什麼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