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有安坐不下去了,再次站起,麵上應付道:“世子遠赴而來,舟車勞頓,想必累了,不如先做歇息,有什麼事,改日再議。”
晉擎也直起了身,寬肩闊背,巍峨如山巒,高低立見。
“我與西戎必然有一戰,但時機未到,如今內憂外困,尚需籌謀,所行的也不過是權宜之計,請姨父以天下大業為重,莫因優柔寡斷而失了大局。”
桑有安麵色複雜:“此事還需安排,待我仔細考量,再給世子答複。”
晉擎雙手負在背後,緩步走出屋,神色難辨。
管事引著貴客到前院的廂房,晉擎卻半道停下,凝眸問道:“老夫人所在何處,勞煩管事帶個路,我初來貴府,也該去向老夫人問個好。”
“好的,世子這邊走。”管事被晉擎氣勢懾住,哪敢說不,腳下打了個轉,往跨院那邊的花園而去。
老夫人的瑞福堂在整座宅子最裡頭,要從花園這邊繞過去。
這時,桑柔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換了一身極其素淡的天青色裙裝,頭上的發髻也隻用一根玉簪固定,輕步緩行,腰肢款款,素淡之下,又有一種彆樣的難以形容的雅致風流。
在一群丫鬟簇擁下,桑翹從另一條小路上走過來,沒有撞見她想見的晉表哥,卻一眼看到打扮素淨依然很美的桑柔,反觀自己,衣著華貴,朱環翠繞,塗上金陵城裡最上等的胭脂,卻仍是比不過人家白裡透粉的自然光滑。
桑翹心裡的不忿頓時湧了上來,快步走向桑柔:“九妹妹你不在自己院裡呆著,跑來這做什麼?”
桑柔眨眨眼:“給祖母問安,七姐姐難道不是?”
桑翹神色一頓,忙道:“我當然也是,不過有我陪著祖母就可以了,你晚點過來,不,明天或者後天再來,祖母近日身子不太好,見不了太多人,你快回去,這天,眼瞅著要下雨了,可彆淋濕了。”
上回在郊外,隻有桑柔最內斂,縮在馬車裡,沒怎麼往外看,是以晉世子估計也沒怎麼留意到她。
若留意到了這位九妹妹,那就沒她什麼事了,桑翹決不允許桑柔搶了自己風頭,見桑柔沒怎麼動,已然有些著急,拉起了桑柔手臂就要把她推走。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驚叫起來:“啊,有蛇!”
緊接著,又是一聲驚恐大叫,然後一聲又一聲,此起彼伏。
原本簇擁著桑翹的丫鬟們一個個跳腳作鳥獸散,驚慌失措地躲避著四處亂竄的黑蛇。
桑翹嚇得麵色發青,抖著身子,下意識地就把桑柔拉過來,擋在自己身前。
桑柔一個沒站穩,險些跌倒。
一條蛇滑到了桑翹腳邊,桑翹失控地一聲叫起,無頭蒼蠅般在園子裡打轉,邊跑邊喊來人啊。
跑得太急,沒留意到對麵走來的高大身影,險些與人撞上,倒是對方抬腳往一旁避開,桑翹沒能刹住,踉蹌著身子倒了下去。
膝蓋磕到堅硬的石子上,桑翹吃痛,伸手去揉,隻覺手下滑不溜秋,黏黏的,她低頭望去,一條蛇從她小腿繞了上去。
桑翹瞬間僵住,恐懼到了極點,完全動彈不得,連聲兒都發不出來了。
忽而,一隻修長寬大的手掌伸了過來,輕輕鬆鬆地尋到蛇的七寸,扼住以後,稍稍用勁,霎時間,蛇身在男人手裡斷開,紅色的血噴射出來,濺灑在了桑翹新買的昂貴裙子上。
桑翹隻覺頭暈目眩,尚未看清捉蛇的勇士,人就已經撐不下去,雙目一閉,搖搖晃晃地暈了過去。
另一邊,桑柔拔了頭上唯一的簪子,散了一頭如瀑青絲,緊握住簪子,白皙的小手高高揚起,對準蛇身猛地一下,直刺入蛇最軟弱的部位,而後又巧妙避開,沒讓蛇血濺到自己身上。
末了,她還蹲下了身子,偏著腦袋,仔細查看已經涼涼的黑蛇,不自覺地伸了手,在蛇身上用力擦了又擦,再收回手,低頭一看。
雪乳般白嫩的手指上浮現一點淡淡的黑印子。
這蛇,居然褪色?
桑柔心裡有股不太好的預感,但又說不得,隻能穩住情緒,提聲喚青芷。
青芷那邊也解決了一條蛇,趕緊奔過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桑柔,擔憂道:“小姐,你沒受傷吧?有沒有被蛇咬到?您要是疼就說,可彆忍著。”
“我沒事,”桑柔耐著性子,目光還在地麵一條條已經僵硬不動的蛇上遊走,輕聲吩咐青芷,“你親自盯著,叫人把這些蛇收了,親自處理掉。”
青芷不明所以,但主子的話必須得聽,忙叫了一個還在驚恐中的小丫鬟,趕緊去拿個麻布袋子來,把現場收拾了,不然驚擾到主子們,一個也彆想好過。
桑翹的丫鬟們已經重新聚攏,圍到了暈厥的主子身邊,手忙腳亂地,又慌又急地喚。
“小姐,您怎麼了?您醒醒啊!”
桑柔聽到一陣陣哭天喊地的嚎叫,隻覺得耳邊吵得厲害,她回過了身,循聲望去:“她明顯是被嚇暈了,還有什麼可問---”
目光一轉,瞥到長身玉立,倚在不遠處樹下,冷眼旁觀的男子,桑柔神情一滯,瞬間消音。
晉擎早就注意到了桑柔,但見她僅憑一根簪子就殺了條蛇,臨危不亂,分外鎮定,倒是比這個隻會尖叫的姐姐強多了。
不過,一名嬌養在深閨,看似弱不禁風的小娘子,居然敢殺蛇,也是少見。
再觀這娘子,秋水剪瞳,粉麵含春,眉彎鼻挺,唇似綻桃,一頭青絲如瀑垂落,烏黑順滑,陽光下泛著令人炫目的瑩瑩光澤,當真是世間少有的傾世佳人。
晉擎眼底一黯,抬起了腳,大步走向絕美的小娘子。
相較彆的女子對晉擎的癡迷,桑柔卻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反應,她轉過了身,不理會向她走來的英挺男子,兩手整理著披散的長發,簪子上染了蛇血,已經不能再用。
桑柔欲走,卻被晉擎從背後喚住。
“娘子留步,我有一事不太明白,還望娘子解惑。”
醇厚有質感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娓娓道來,極為打動人心,往昔桑柔有多愛聽,這會兒就有多抵觸。
桑柔穩住心神,卻沒回頭,隻道:“郎君見多識廣,而我養在閨中,學識淺薄,郎君問我,怕是問錯了人。”
“並非大事,隻是有些不解,”晉擎輕扯唇角,依舊徐徐淡淡道,“娘子家裡的蛇,與外頭不大一樣,竟還會變色。”
晉擎掩在袖子的手,也是染了不少的黑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