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驚風,光影西馳,老太太擔憂了兩日,又鬨了一日,乏得很,晚膳隻喝了一碗粥,沈妝兒褪下手腕的玉鐲,親自替她濕帕淨麵,老太太原是舍不得勞動她,卻見她堅持。
“無論孫女嫁去何方,在您跟前,永遠都是您的孫女...”
收拾完畢,遂倚在床頭,聽著老太太敘說她年少的趣事,
“你那時多皮呀,你爹爹不帶你逛燈會,你便悄悄爬上馬車,迫著他改道去了燈市....你大姐頭回相看郎君,你非要去,帶著玫兒與恪兒,躲在竹林裡,三姐妹因搶著看姐夫,不小心從林子裡跌了出來,你是頭一個跑開的,玫兒與恪兒被你大伯母逮了個正著,偏偏最後你這罪魁禍首溜之大吉.....你知為何那次祖母沒罰你嗎?人哪,隻有先顧到了自己才有機會幫彆人,你後來不是搬了救兵將玫兒與恪兒救走了麼?”
漸漸的,暗啞的嗓音沒入夜色裡。
沈妝兒淚流滿麵,等老夫人睡熟,方離開上房,聽雨在門口候著她,見她邁出來,連忙攙好。
“主子,您的傷口該上藥了...”今日繃開過,滲出了血色,雖是在馬車內拾掇一番,用發髻遮掩過去,聽雨還是很擔憂。
沈妝兒微微頷首,抬眸,熟悉的門廊,開闊的庭院,小橋流水蜿蜒而過,一道青煙載著燈芒傾瀉,幾隻翠鳥打花叢裡竄出,穿青煙而過,如一道流光劃過天際。
遊廊裡,少兒嬉戲,婢子追逐,遠遠的,仿佛聽見二伯母訓斥沈藤的怒聲。
所有一切都是這般寧靜美好。
沈妝兒空空落落的心,被這一家歡聲笑語給填滿。
回家,真好。
*
夤夜,煜王府。
朱謙打都察院忙完披星戴月回府,前庭空落一地光芒。
以往每日回來,她不是派了聽雨在前庭打探消息,就是親自歪頭虎腦靠在廳口那錦凳上打盹。
而今日,廊亭空空如也。
一貫清明的神色閃過刹那的恍惚。
總覺得有些事情開始脫離掌控。
朱謙將那抹揮之不去的鬱色壓在眼底,信步回到書房,見溫寧躬身跟了進來,冷聲吩咐,
“九鎮的回信收到了嗎?”
這一年來,他陸續奉命巡視邊關九鎮,發覺邊關將士久無戰事,軍備懈怠,一旦北方蒙兀南下,必定勢如破竹,為此,他建議父皇在邊關九鎮舉行一場講武賽,相當於一場軍事演練,震懾震懾蒙兀鐵騎。
此舉得到皇帝認同,隨後他寫了幾封軍報前往邊關,著各邊鎮守將上書建言,回頭兼采眾長製定比武章程。
父皇身子已大不如前,倘若這次講武賽舉辦成功,於他而言,有大裨益。
溫寧負責盯著這事。
“這件事是得了陛下準許的,又不好走私馬,走的是兵部傳遞文書的專道,兵部是昌王的地盤,怕是一時半會抵達不了您的手中。”
朱謙看向麵前虛空,一張臉慣常是冷靜自持的,他“嗯”了一聲,沉默片刻,又道,“皇長兄好大喜功,底下又有一幫武將擁躉,我之所以這麼做,便是打算拉他入轂,他想利用我替他製定章程,他好坐享其成,殊不知,我亦是借力打力....”
話落,不知怎麼瞥見窗下高幾擺著那盆菖蒲。
枝葉已寥落,三三兩兩無精打采,枯萎在即。
他記得,每每往那個方向望去,那裡永遠都是一片綠意盎然。
她當真是動了真格的。
朱謙負氣一笑,忽的問溫寧,“沈府可有消息傳來?”
溫寧愣了下,不動聲色瞥他一眼,搖頭,“沒有。”
心裡隱隱地又竄上一些不快。
這是沈妝兒嫁給他後,第一回在娘家過夜。
朱謙盯著那盆蕭索的菖蒲,麵無表情扔下一句,“她傷口又見了血,派人送些藥膏去...”
溫寧按捺住喜色,躬身退下,“臣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