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裴那邊沉默了很久,朱依依還以為是高速路上信號不好,正準備把電話掛了,忽然聽到電話那頭薛裴歎了歎氣,語氣溫柔又帶著埋怨,他說:“朱依依,以後沒有我你怎麼辦。坐個車都照顧不好自己。”
朱依依一下怔住了,這回沉默的人變成了她。
“你休息一會吧,到家給我打電話。”薛裴頓了頓,掛電話前又說道,“下次不要隨便坐彆人的車,免得又出什麼事。”
這通電話讓朱依依徹底沒了睡意,隻要一閉上眼睛,想的全是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風從窗外灌進來,發絲在風中飄蕩,好像有什麼被這風吹散了。
回到北城,已經是晚上十點。
由於時間實在太晚,周茜決定在朱依依的出租屋裡待一個晚上,下車時,周茜朝朱依依擠眉弄眼,眼睛頻頻望向車上的李晝,朱依依有點懵,完全沒讀懂她想表達什麼。
周茜歎了口氣,把她拉到一邊,小聲說道:“你這沒良心的,人家開了六七個小時的車送你回家,你都不請他上去坐會?都這個點了,好歹請人家吃個泡麵吧。”
朱依依思考了兩秒鐘,覺得周茜說的有道理。
她醞釀了一會,對車上的人說:“……李晝,你要不上來吃點東西再走?”
“好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李晝笑著點頭。
周茜提議朱依依請李晝吃個泡麵,在這句話的語境裡,“泡麵”不過是個代稱,她沒想到的是朱依依家裡真的就隻剩下泡麵了。在國慶放假前,因為擔心食物會過期,朱依依已經把冰箱裡的東西都清空了,連個雞蛋都不剩。
幸好周茜行李箱裡裝著她媽早上給她塞進去的半隻鹵水鴨,此情此景下隻能獻祭了。
十分鐘後,廚房裡傳來煤氣灶開火的聲音,很快香味就蔓延至客廳。
此時,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朱依依有點坐立不安,望向旁邊的周茜。
“你說,我是不是應該進去幫幫忙啊?”
“不用,你忘了學委剛才怎麼說的嘛,”周茜模仿著李晝剛才的口吻,清了清嗓音,“你陪周茜坐著看會電視,這些家務活我來就行。”
“不得不說,我們學委還真是賢良淑德,宜家宜室啊。”周茜再一次感慨。
吃完晚飯,李晝準備開車回去,那會時間已經接近十二點,朱依依一路送他下樓,樓道的燈不知道什麼時候壞了,她在身後給他打手電筒照路,樓道裡一時靜悄悄的,隻剩下兩人的腳步聲。
李晝抬頭瞧了眼那烏黑的鎢絲燈:“改天我過來幫你把這燈換了。”
朱依依連連擺手:“不用不用,過兩天應該就有人過來修了,我上回就給房東反映了,可能國慶大家都放假了,就沒過來處理。”
李晝腳步放緩,回過頭看她。
“怕麻煩我?”
朱依依搖頭:“不是。”
“真的?”
“真的。”
李晝笑了笑,也沒拆穿她,繼續往前走。
到了樓下,李晝讓朱依依彆送了,他自己走過去就行,可朱依依覺得禮數還是得到位,便送他到車前,她琢磨著還是應該道聲謝:“今天辛苦你了,一路上開車開了那麼久,本來說好我請你吃飯的,結果最後還是你給我和周茜做飯,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了。”
李晝突然轉過身,揉了揉她的頭發。
這個親昵的動作讓朱依依身子僵硬了一瞬,她承認她還不太習慣男女間這些親密的舉動。
李晝:“如果你想謝謝我的話,我倒是可以給你點建議。”
“嗯?”
“改天有時間的話你也給我露一手,怎麼樣?”
朱依依愣了愣,反應過來後笑著說道:“行,不過我做飯很難吃的,你要有心理準備。”
李晝笑意更濃:“你這麼說,我更要嘗嘗是不是真的這麼難吃。”
……
送彆李晝後,朱依依回到樓上,周茜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朱依依喊她起來去洗澡,她哼哼了半天最後眯著眼睛去了浴室,差點連衣服都忘了拿。
許是路上行程太奔波了,這天晚上周茜幾乎是沾了枕頭就睡著了,而朱依依不知怎麼竟然失眠到半夜,想到第二天七點多又要起來趕公交,朱依依一邊焦慮一邊睜眼看著天花板發呆。
越心急越是睡不著。
夜色如水,窗外月光透進來,地板上印出淡淡的月光,輾轉反側了半個小時後,朱依依輕輕拉開薄被,起身去客廳飲水機倒了杯開水,就著溫水吃了顆褪黑素。
褪黑素對她一向有用,工作後每個失眠的日子她都是靠褪黑素撐過來的,沒多久,困意就像浪潮一樣襲來,她眼皮越來越重,然後就像掉進時間漩渦一樣,她做了一個漫長又細碎的夢,像一塊又一塊打亂的、不規則的拚圖。
在夢裡,她又回到了高中。
課間,走廊外人聲沸騰。
她被周老師喊到辦公室,那個時常穿著中山裝的男人手裡捏著一張粉色的信箋。她認了出來,那是她寫給薛裴的情書。
她手心捏出了汗,不知道她寫給薛裴的情書怎麼就到了周老師手上。
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在這間窄小的辦公室裡,周永強當著在場所有老師的麵將她寫的情書一字一句地念了出來,那短短的兩分鐘漫長得像是走完了整個青春,還沒念完,她已是滿臉通紅,指甲摳進了掌心的肉,鑽心得疼。
“薛裴以後是要考清華北大的,你呢?按你現在的成績,考個二本都夠嗆的,”他從那一遝厚厚的試卷裡抽出兩張,“這是薛裴的卷子,這是你的卷子,你自己看看你們的差距有多大,以後的路怎麼走自己心裡都沒譜,儘想些風花雪月的,高考成績不比這些重要得多……”
那一刻,朱依依覺得世界上最難堪的酷刑也不過如此。
她很想為自己爭辯,她眼裡不是隻有風花雪月情情愛愛,她也有在努力學習,可是有些事情,努力了也還是沒有用。
第二天數學課,周老師當著全班所有同學的麵,意有所指地說:“班上有些女同學啊,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學校明確規定了禁止早戀,不要再動那些歪腦筋了知道嗎?不僅影響自己學習,還影響到彆的成績優秀的同學。”
周茜嘖嘖了兩聲,在台下給朱依依遞紙條:“一看就是又有人給薛裴寫情書,又被老周繳了。”
朱依依一整節課都沒有抬起頭。
可少女的情懷不是那麼容易被扼殺的,朱依依深思熟慮了一個月後,終於想明白了,現階段她和薛裴主要的目標應該是好好學習為高考而戰,她決定等高考結束後,再和薛裴表達心意,反正以後的時間還長著呢。
很快就到了暑假,朱依依在薛裴家裡借住,把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搬了過去。
因為吳秀珍和朱建興兩口子去了外地旅行,朱遠庭也跟著班裡的同學去了夏令營,隻留下她一個人在家裡,吳秀珍多少有些不放心,便把朱依依托付給了薛阿姨。
因此她在薛裴家呆了整整兩個月,她和薛裴幾乎天天都呆在一起,薛裴輔導她做功課,和她一塊兒打遊戲,看電影,為了跟薛裴黏在一起,她還陪薛裴一塊兒去上小提琴課,奧數課,書法課,雖然她對這些是一竅不通,隻能在旁邊乾坐著。
有一天,薛裴說要帶她去動漫展玩,她還特意換了身好看的衣服,可去到那裡她才知道,原來不止她一個人。
那是朱依依第一次見到江珊雯,五官穠麗又明豔,一襲紅色的吊帶裙,裙擺剛到大腿根部,露出一雙又長又直的腿,在人群中白得發光。
朱依依悄悄看向落地窗前自己的影子,一張沒有任何特色的路人臉,是大街上最常見的長相,不高不瘦不矮也不胖,一切都是那麼平平無奇,沒有任何記憶點,扔到人堆裡都找不著的平凡長相。
如果說江珊雯是公主,那她就是童話裡沒有姓名、也沒有台詞的路人甲,她的存在不過是為了見證公主和王子的故事走向童話裡美好的結局。
她今天這身精心挑選的裙子,在此刻顯得是那麼廉價平庸,她承認,那一刻有自慚形穢的感覺在心裡滋長。
薛裴還在為她介紹,他說他和江珊雯是在參加省英語競賽時認識的。
“這個就是你經常提起的鄰居家的妹妹?”江珊雯問。
“嗯,是不是看起來傻乎乎的?”薛裴笑著應了聲,見朱依依好像呆呆的,便給她介紹:“江珊雯,我女朋友。”
“女朋友”這三個字讓朱依依意識到,原來在薛裴身邊的人除了同學和鄰居的身份外,還可以是女朋友,她從前竟然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這一刻,她竟然感激起周老師,幸好他替自己攔截了那封情書,不然現在她就成了最大的笑話。
那天傍晚,她從二樓房間的窗戶望下去,薛裴和江珊雯正站在小區門口的香樟樹下接吻,少年的愛意,總是表達得那麼熾熱又純粹,洶湧又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