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晌午的時候,族長周長元親自過來叫周二郎過去喝酒,今兒他在縣城的閨女、女婿帶著孩子回來了,村裡能上得了台麵的也就周二郎,都是做學問的人,過去能和女婿搭得上話。
族長親自過來,周二郎不好不去,再說這次自己老爹能得嘗所願選上甲長,族長周長元功不可沒。
周老爺子在堂屋陪族長說著話,周二郎回東廂房去換衣服,他在家穿的長襖是用蘆花做填充物,不似棉襖那般伏貼規整,看上去有些鼓鼓囊囊的臃腫,不雅。
周二郎顯然是個要風度不要溫度的,脫去長襖,多套了件裡衣,外麵穿了件布料相對厚實的深色直裰,這件直裰是緞麵兒的,前年賣了糧食周老爺子叫人給裁的,算是周二郎的衣服裡最貴重的一件。
穿得次數有點兒多,袖口處有些許磨痕,被朱雲娘繡上了暗色吉祥雲紋,遮掩得極是巧妙,不仔細盯著看,根本瞧不出來。
朱雲娘見他穿得如此之少,忍不住道:“夫君要不要裡麵再套件比甲?”
周二郎擺手:“不必,今兒天不冷,這些足夠。”
朱雲娘不說話了,外麵小風確實不大,但卻是往人骨頭縫裡鑽得那種陰冷,但夫君說不冷,便是不冷,夫妻這麼多年,周二郎的性子她也大概了解一二。
周二郎換完衣服出來,卻見周長元兒正抱著鈺哥兒。
“二郎,我那小外甥正愁沒人玩兒,鈺哥兒和他年紀相仿,不如帶娃一塊兒過去熱鬨熱鬨。”
周長元的小外甥從縣城回來的,眼皮子高,嫌村裡娃子臟,不願跟人玩兒,又嫌無聊,剛來就嚷嚷著要回縣城,不要在姥爺家呆著,難伺候得很。
鈺哥兒這小娃比他爹周二郎小時候還要好看,皮膚白淨到不行,大眼睛撲閃撲閃的,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忒招人稀罕,周家大人愛乾淨,娃子也給收拾得利落整潔,周長元覺得把鈺哥兒帶過去和小外甥做伴兒玩兒,小外甥指定樂意。
周二郎笑了笑:“是,小娃子都喜歡熱鬨。”
說著話,他自然而然伸出手來,將兒子抱回,話音一轉:“不過鈺哥兒昨兒跟著去趕集染了風寒,中午需得喝中藥,不然喝完藥,我讓雲娘送他過去?”
“呦,娃子還喝著藥呢,那不折騰娃了,讓娃在家好生修養著。”
喘症不傳染人,這風寒卻是容易在娃子間互相傳染,自己那小外甥寶貝疙瘩一個,可不敢給人過了病氣兒。
周二郎見周長元如此說,放下兒子,摸了摸小腦瓜示意兒子回屋。周長元本家那麼多娃子,怎麼可能沒人跟他小外甥玩兒,想也知道是小娃子看不起村裡娃,難伺候唄。
他怎麼會願意讓鈺哥兒過去陪玩兒,說不準還要被霸道小少爺欺負,不要說對方是族長的外甥,就算他是皇帝的外甥,他也不願意。
打發走兒子,周二郎對著族長做了個請的手勢,邊往外走邊和周長元訴苦,“小娃子就怕生病,每回鈺哥兒鬨病他娘都擔心得成宿睡不著,我也跟著上火……”
“可不是,還不都是寧可大人遭罪,也不願意娃娃受苦。”周長元深有同感地應和著。
兩人說說笑笑往周長元家走去。
周長元的女婿在縣學教書,大小算是個有編製的,隻不過沒有職稱,算不得入流。
不比周家莊一眾不識字兒的莊稼漢,他眼界是有的,周二郎的文章沉思瀚藻,詩詞綴玉連珠,又寫得一手好字,再加上頂頂好的長相,比之國子監那些天之驕子亦是不差,莫要說中舉,就是進士也中得,因此對周二郎極為客氣。
對方尊重自己,周二郎也給人麵子,倆人倒也相談甚歡,聊著天兒飲了不少的酒。
周二郎知道以後官場上少不得應酬,並不拒絕飲酒,甚至
平時逢年過節有意鍛煉酒量,隻不過他沒機會摸到好酒喝,喝的都是度數極低的米酒,也就跟現在的啤酒差不多,這次周長元女婿帶來的卻是正宗的秋露白,度數高了三四倍不止。
初飲時,周二郎隻覺香味兒極其濃香醇厚,酒液流入喉腔暖意融融卻無半分刺激澀口,難免有幾分貪杯。
剛走出族長家門口的時候感覺還好,還能撐著跟人禮貌告辭,等走到半路被小風兒一吹,就有點兒上頭了,腳下開始輕飄飄,身子晃悠起來。
他穿得單薄,最近一段時間又清瘦得厲害,寬袍廣袖被風吹動,並不讓人覺得他狼狽,倒有幾分仙氣兒飄飄,莫名的,還有點兒喜感可愛。
周秀菊看直眼了,若不是被她大姐——王老七家媳婦兒周秀蓮硬給強行按住,就要不管不顧湊上去攙扶。
“姐——!你乾啥非要管俺的閒事兒,反正俺現在名聲也沒了,全莊兒都知道俺稀罕周二郎了,不嫁周二郎,俺嫁誰去!”
“還不如俺跟他生米煮成熟飯……”周秀菊低聲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