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葳蕤的身量比之濮陽鸞更高些,此時她微垂下眼睫,漠然地看向為自己撐傘的少女,語氣冷淡:“你說得不錯。”
“啊?”濮陽鸞瞪大了眼睛,隨即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大師姐這是肯聽自己的勸了?
她抬頭對上太上葳蕤的目光,那雙眼平靜得近乎漠然。
雨聲中,太上葳蕤轉過身,靈力撐起光幕,擋住了漫天風雨。
見此,原本想追上去的濮陽鸞就此停住了腳步。
少女的身形在雨中顯得有些單薄,袖角血跡褪色,墜落在腳邊,她看著這一幕,失神地站在原地,久久未曾動作。
於傘下抬眼,天地之間隻聽得雨聲連綿,不絕於耳。
大雨之中,遠處樓閣的輪廓都顯得有些朦朧。
這裡是七百年前的鏡明宗。
七百年前……
如果這是一場夢,那也該醒了。
太上葳蕤閉上眼,神識向外延伸而去,在她感知之中,雨水落下的速度漸緩。
靈力流轉過經脈,無數雨水於這一刻彙聚在她身周,奔流不止。
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眼,雨水向四周濺落,掀起數丈水浪,巨浪拍下,發出一聲轟然巨響,在湖麵留下一圈又一圈漣漪。
聞道閣中,正有少年憑欄而望,忽有一聲巨響自遠處傳來,不由齊齊循聲望去。灰白的天際下,隻見水浪潑天,攜不可擋之勢而落。
“這麼大的雨,竟還有師兄師姐在修行道法?”
“能有如此威勢的,想必還是修為在金丹之上的師兄或師姐。”
議論聲落在雨中,漸漸淡去。
收回手,太上葳蕤看向湖中,神色越顯幽沉。
不論怎樣精妙的幻境,也不可能改變她體內數百年苦修留下的痕跡,更不可能偽造天地法則。
這不是幻境。
她真的回到了七百年前——
太上葳蕤抬起頭,雨水從重重烏雲之間泄落,她唇邊忍不住揚起一抹略帶諷刺的笑意。
從前她也聽過重生之說,隻是從未想過,這樣的事也會發生在她身上。
平白年輕了七百歲,這聽起來倒是不錯,但於太上葳蕤而言,卻是數百年苦修一朝化為流水。
原本坐擁半個修真界的妖尊如今堪稱兩袖清風,納戒中除了幾塊靈氣稀少的下品靈石再找不出其他。太上葳蕤如今有的,不過是這具羸弱不堪的人類軀殼。
這真像是一場荒謬的笑話。
雨停的時候,已是暮色沉沉。
太上葳蕤終於動了,她看向自己昔年在鏡明宗的居處,抬步向前。
鏡花島是鏡明宗掌門大殿所在,此處可見日月同升之異象,曆來是掌教一脈所居之處。
太上葳蕤如今的師尊正是鏡明宗掌教,身為他的大弟子,她自然也有資格居於鏡花島上。
推門而入,隻見草木寥寥,唯有院牆邊開得正盛的一牆紫藤蘿為院內添了些許顏色。大雨之後,壓得花枝墜下的紫色嬌豔欲滴。
夜色漸深,房中沒有點燈,月色從窗外灑落,太上葳蕤已經換了一身青衣,墨色長發披散開,臉上蒼白得幾乎不見一絲血色。
她坐在矮榻前,指尖撫過琴弦,神色晦暗不明。
錚——
將斷開的琴弦收入袖中,太上葳蕤抬頭看向窗外,隻見彎月如鉤,高懸天穹之上,一如從前,一如往後。
時光荏苒,唯有日月如舊。
左眼在此時感到一陣劇烈灼燙,她不自覺地收緊了手,麵上卻並未因劇痛而現出任何異色。
直到灼燙減弱,太上葳蕤才將手覆上左眼,眸色沉沉。若是記得不錯,少年之時,她左眼並未出現過這樣異狀。
痛覺消失得太快,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以神識探查再三,也未曾發覺任何異樣。
月影映在湖麵,遠望得見群山影影綽綽的輪廓,有風自湖麵而來,拂動裙袂。
庭中月色如水,少女獨立風中,身形纖弱,似山中精魅,將要隨風而去。
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樓閣,太上葳蕤墨色的眼眸中是與外表全然不符的冰冷深沉。
良久,她終於抬步,徑直向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