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五歲作詩,七歲辯古今,是不少鄰國的座上賓。我們能夠與公子相遇,實乃榮幸。”
蘇溪呆呆地聽著大家對沈惜一頓海誇,從他小時候作的詩詞到去年為江西水災籌集善款,簡直如數家珍、停不下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彆過頭,乾咳了兩聲。
“那,那就陪大家玩幾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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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茶的時間後,但凡和蘇溪下過對手棋的,無一例外輸了。
眾人很是興奮:“傳言果不欺我,沈惜公子的棋藝出神入化,實在佩服!”
蘇溪笑笑:“剛才那幾盤棋,我可以將技巧講給你們聽。”
時光在這一刻定格。
剛才的棋局像是慢動作般,一幕一幕在她腦海中回放。不止棋局,她能記起任何她想記起的事。
下棋時,一個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挑著扁擔經過,桶裡麵的豆腐花冒著徐徐熱氣;
抱著三支迎春花的小女孩大聲地喊著“賣花啦”,她的後褲腿上有四個藍色的補丁;
一輛馬車從鬨市中疾馳而過,馬兒踩在泥坑裡,濺起的泥水弄臟了一位胖嬸的裙擺。
馬蹄聲、腳步聲、埋怨聲,還有楊柳樹旁河水的嘩嘩聲,都深深地刻在了蘇溪的腦子裡。
這奇怪的記憶力,是蘇溪從小就有的本事,就像她腦海中存放著無數個畫麵,隻要她願意,她隨時可以拿出來。
她“膽敢”教人下棋,並非她棋藝有多高超,隻因所有的棋招,她全部爛背於心。
蘇溪按照最開始的棋麵,擺好棋局:“這一招叫做暴雨梨花陣......”
蘇溪開始講學。
方才嬉笑玩鬨的眾人瞬間安靜下來。
又是一番切磋交流後,黑衣男子感慨道:“皇上設了一盤珍瓏棋局,我等都已試過,無人能解,不知沈惜公子是否願意一試?”
說話間,眾人已搬來棋盤,擺開架勢,隻等蘇溪解棋。
蘇溪望著棋盤,久久沒有落下棋子。
她想起她曾經也設了同樣的棋局,來考她的少年郎。
當時,少年郎抓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說,若是他解了棋局,她就要陪他回家,祭拜他已逝的阿娘。
想到這,蘇溪索性扔了棋子。
“這棋局,我解不了。”
“天下間還有沈惜公子解不了的棋局?”
蘇溪笑了,腦海中浮現少年郎俊朗的五官。
“對呀,我不僅笨,還很好哄呢!”
*
告彆棋友們,蘇溪往僻靜的城外走,故意躲開慕名而來的仰慕者。
她也不知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沿著她從前常走的街道,不知不覺走到了城東。
城東,綠色的竹林籬笆牆內,圍著一棟簡易的木質四合院。
院子裡,老槐樹下,一隻肥碩的大白鵝“嘎嘎嘎”叫個不停。
蘇溪近乎魔障般立在原處。
這棟木質四合院,和她江南的那套毫無二致,連院子裡老槐樹的位置都是一樣的。
蘇溪走近值守的官差,問:“我能進去看看嗎?”
官差搖頭:“對不起,主人有交代,擅闖者一律殺無赦。”
蘇溪拿出自己的玉佩:“我是沈惜公子,勞煩官爺通傳一聲,就說我想結識這棟院子的主人。”
官差先是細細打量了蘇溪一番,接過玉佩瞧了又瞧,然後請她稍等。
院子裡的西廂房內,一個侍衛跪在地上,向穿著龍袍的新帝彙報情況。新帝的右手腕上,裹著一條已經褪色的紅繩。
“啟稟皇上,沒有您要找的會下棋的姑娘。”
新帝坐在窗邊的四腳矮桌前。
矮桌上,擺著一副破舊的棋盤,棋盤上是他看了許久的珍瓏棋局。
他沒有抬頭,根根分明的眼睫毛低垂著,讓人看不清他的思緒。
還差最後一步,這盤棋局就解了。
棋子該落在哪,他再清楚不過,然,那修長的指尖夾著黑子,維持著同一個姿勢,許久沒有動過。
“江南那邊有消息嗎?”
“......沒有。”
侍衛低垂著頭,連呼吸都收斂著。
這些年,皇上在江南杭城的四合院內,留了看守的人。
平日裡,隔三差五就能收到那邊的消息,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始終沒有“那位姑娘”的音訊。
新帝的眸光微暗,隔了一會兒,才抬手示意侍衛繼續說。
侍衛:“沈惜公子來了南巷,不過,他沒有解珍瓏棋局。另外,他人此刻正在院子外麵,想要拜見皇上。”
新帝抬眸,沒有看向窗外的院子,而是看向窗前掛著的一副女子畫像。
夕陽的楊柳樹下,石桌旁,坐著一個正在下棋的少女。
少女穿著素雅的白裙,腰間一根粉色的細帶勾勒出婀娜的身段;
她梳著最簡單的丸子頭,沒有任何頭飾、耳飾,乾淨地就像清晨桃花瓣上的露水,不含一絲雜質。
她笑意盈盈地靜坐著,眼睛彎成一道月亮、露出可愛的小虎牙,自信且浪漫地等著對方棄子認輸。
他的視線停在女子的臉上:“除了她,朕誰也不想見。”
垂首,他落下最後一顆棋子,輕鬆破了棋局。
三年了,蘇溪,你該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