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蘇溪帶著寒雪去了麓山書院,留下夏末在家照顧陸江。
麓山書院建在城背後的半山坡上,距離城東不過一炷香的腳程。
它是宣國在江南一代最負盛名的書院,院門口的牌匾由先帝親筆題詞。灰白色相見的建築群掩映在蒼鬱的香樟樹下,依稀能窺見濃鬱的學術氣息。
然而今日的情況很不好。
司獄命幾十人將書院圍得水泄不通,說是秦知院指使賣豆腐的小販在飯菜裡下毒,小販已經畫押認罪。
蘇溪趕到的時候,司獄正拿著知府的手令和小販簽字畫押的證詞,準備緝拿秦知院。
秦知院是蘇溪的棋友,兩人稱得上是忘年交,平日裡很聊得來。
講堂裡,秦知院站在上百個學子的最前麵,右手拿著一本卷書、左手負在身後,高揚著頭望向來勢洶洶的司獄。
往常的講堂讀書聲朗朗,此刻卻靜得出奇。
司獄:“人證物證都在,秦知院,冒犯了。”
秦知院冷哼一聲,抬頭看一眼講堂正上方掛著的牌匾“學達性天”,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從未做過任何虧心事,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你們查!”
站在角落裡的蘇溪眉心微皺。
要說秦知院是幕後指使人,她是不信的,因為此事對知院沒有半分益處。
學子們中毒,他作為書院一首,本就逃不了失職的問責,又何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呢?
眼下,他從“失職”變成了“刑犯”,問題就大了。
在宣國,知院失職大不了扣俸祿、降考核,而唆使投毒是要吃牢飯的。
兩者的性質完全不同。
有憤憤不平的學子慷慨陳詞。
“小生絕不相信秦知院會做這種事!”
“秦知院為人厚義,對待我們就像自家孩子一樣,怎會害我們?”
“你們定是搞錯了!我們不會讓你們帶走秦知院的!”
......
學子們越說越激動,司獄鐵著臉怒吼:“難道你們要阻攔本官辦案嗎?信不信本官將你們通通抓回去!”
司獄折磨人的手段,蘇溪大抵是聽過的。若是將學子們在獄房關上一宿,再打上幾板子,估計能要了這些文人的半條命。
方才喧鬨的學子們聞言立即安靜了。
個個縮著頭,不再吭聲。
司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屑道:“來人,將秦知院帶走!”
“慢著!”
蘇溪從人群中站出來,看向司獄。
“秦知院是聖上欽點的二品官員,根據宣國律法,但凡捉拿朝廷命官,需得出示刑部簽發的文件。敢問司獄大人,您有嗎?”
一個小小的司獄,倘若沒有刑部的許可,怎能擅自捉拿二品官員?
杭城距離京城的刑部,一來一回至少要十日,從時間上來說,蘇溪料定對方是沒有的。
果然,司獄神色大變,片刻的猶豫後才回答:“我已向刑部提交證據,相信不日就能拿到刑部的批文。”
“那就是沒有了,”
蘇溪將秦知院擋在身後,言語堅定。
“既然沒有,還請司獄大人拿到批文後再來。”
能拖幾天是幾天。
萬一這幾天出現新的證人證詞,說不定秦知院能翻案呢?
蘇溪話剛落,學子們和秦知院都詫異地望著她。
司獄的眸中閃過一絲戾色。
這丫頭說的規定有誰不知?不過是沒誰敢質問他而已!
所謂山高皇帝遠,律法規定又如何?沒有刑部的批文又如何?隻要他想,他就敢捉人!
司獄:“哪裡來的鄉野丫頭?敢教本官判案?拿下!”
幾個手持大刀的捕快衝向蘇溪。
蘇溪也不躲,定定地站著。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講堂斜對麵的藏書閣內,大皇子陸江站在二樓的窗邊,饒有興致地看向講堂裡的一切。
看著由始至終,從未有過任何懼色的蘇溪。
“司獄,姓王名匪,庚幾年生人,27歲,三年前入杭城府衙,家有一母一妻兩妾。戊戌年4月28日,你當街打死一位年過七旬的擺攤老者,後用十兩銀子買了死者家屬的口供......”
蘇溪將司獄這些年犯的事一字不漏地講出來,包括他的小妾跟人賭博,輸了耍賴不給錢,司獄尋了借口直接端了賭場的老窩。
點點滴滴、樁樁件件,直說得司獄額頭大汗淋漓。
司獄顫抖著手指向蘇溪:“你......你......你血口噴人!”
蘇溪笑了:“這可不是我編的,是府衙的卷宗上記著的。不巧,我恰好看過。您不是說刑部要來嗎?民女不嫌麻煩,幫您把這些案子呈上去?”
蘇溪料到司獄不會輕易放過秦知院,提前弄到了司獄的卷宗資料。
當然,資料上記載的並非如此詳細,蘇溪稍加推理,理清了那些破綻百出的案子。
杭城本就烏煙瘴氣,官員由上自下沒幾個清白的,更何況是半路上任的司獄呢!
司獄緊繃著身子立在原處,以一種極為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蘇溪,仿佛蘇溪比那吃人的妖怪還要可怕。
捕快們更是頓住了,直愣愣地望向司獄,不敢輕易采取行動。
場麵一時僵持不下。
藏書閣的陸江眸光暗沉。
他微眯著眼,透過香樟樹的綠葉細細地打量蘇溪,好一陣才緩緩垂下眼睫。
他將自己的玉佩交給沐風。
沐風命人拿著玉佩趕往講堂。
講堂裡,蘇溪看見一群訓練有素的侍衛奔了過來,他們的腰側都掛著一個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有“神武”二字。
神武衛?
大皇子的侍衛隊!
大皇子來了???
蘇溪的心“咯噔”一下,本能地退向身後的人群,緊緊地抓住寒雪的手。
潛意識裡,她再清楚不過,現在能救秦知院的,隻有大皇子。畢竟大皇子來杭城的目的是考察書院,他總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為難秦知院。
大皇子來的時機可謂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