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裡,河畔的楊柳樹下,蘇溪和陸江坐在石墩上聊天。
黃昏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大一小,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上起起伏伏。
船夫撐著竹竿、唱著小曲,劃向落日的儘頭;村婦從河裡撈起洗淨的衣裳,轉身的時候打濕了腰間的圍裙;對麵的酒窖出鍋了,醉人的高粱酒香四溢到街角......
蘇溪雙手撐在身側,一雙小腳半垂在空中,足尖調皮地輕拍蕩漾的水麵。
陸江問她,為何不好奇他的身份。
蘇溪笑了:“誰都有秘密。如果你不想說,隨意找個身份搪塞我,不也白問麼?”
晚風裡,蘇溪穿著鵝黃色的羅裙,肩上搭一件天藍色的薄紗,那長而翹的眼睫毛像是被陽光吻過,輕輕一眨,抖落了一地的溫柔。
陸江眯了眯眼,有片刻的失神。
“我母親姓陸。”
“巧了,我也跟著我阿娘姓。我還有個大哥,詩詞書法一點不會,打架鬥毆、坑蒙拐騙倒是一絕。”
“我妹妹還算乖巧,就是被寵壞了,性子任性。”
“是吧?咱倆的家人都一樣不靠譜呢!”
......
蘇溪本就健談,陸江拋出一個梗,她能和他聊許久。
兩人都很默契地隱瞞了各自的部分家庭背景,誰也沒說出自己的另外一層身份,但說出來的那部分都是真的。
原本兩人相鄰而坐,中間隔著大概一隻寶劍的距離。聊著聊著,兩人不約而同地靠近彼此,肩挨著肩,衣袂纏在一處。
陸江:“你和沈惜公子的關係......似乎很好。”
蘇溪笑得有些勉強。
她有沈惜的玉佩、尚未外傳的詩集,還有友人送給他的箎......任誰看來,這關係都非比尋常。
“我是他的表妹,他疼我不是應該的嘛!”
蘇溪坦白了她和國公府的關係,順便講了幾樁沈惜公子的趣事,說得最多的就是他很遭表妹們的喜愛,每次回國公府,總能收到美味的甜點和各式各樣的絲帕。
“我跟你說,你都不知道沈惜有多受女孩子歡迎!”
蘇溪開始自誇自擂。
一直以來吧,都是彆人誇讚她,她從不好意思誇讚自己,覺得特彆不謙虛,好不容易逮到了陸江這樣的“迷戀者”,她可得使勁吹。
陸江皺著眉:“蘇姑娘所言和傳說中的不太一樣。”
“哪......哪裡不一樣?”
陸江解釋,傳言中沈惜公子體形瘦弱、手無縛雞之力,雖然溫文爾雅、風采多姿,但與時下女子挑選夫婿的標準相差甚遠。
宣國的男子多以精壯為美,沈惜公子太過陰柔,缺少了些陽剛之氣。
陸江看了看蘇溪,說:“沈惜公子差不多和你一般高。”
未及他的下巴。
蘇溪急了:“那,那又如何?你說的是男人的看法,女人不這樣想啊!”
蘇溪說確實有很多女人喜歡有男子氣概的,就像陸江;但也有很多女人喜歡溫柔的公子哥,就像沈惜。
“彆的不說啊,就說大皇子的親妹妹,昭陽公主,她可是非沈惜公子不嫁呢!”
昭陽公主喜歡沈惜公子這件事,整個宣國無人不知,公主曾央求當今聖上給她倆賜婚,被聖上以沈惜公子不及弱冠為由給拒絕了。
陸江:“那是昭陽年紀小,不懂事。”
蘇溪:“......”
算了,她嚴重懷疑陸江在嫉妒。
陸江又問:“你也喜歡他?”
“喜歡啊!”
蘇溪側頭,嘴裡銜著的楊柳樹葉掉在地上,幾乎不敢相信陸江會問她這麼弱智的問題。
“沈惜公子是我見過最優秀的男子。他風度翩翩、氣質卓越,博古通今、才華橫溢......”
蘇溪近乎把所有能形容男子的美好詞語全給了沈惜,一點沒注意旁邊的陸江已經沉默許久。
末了,蘇溪再感歎一番,哎,隻可惜這世間隻有一個沈惜,這該傷了多少閣中少女的心啊!
陸江寶劍上吊著的藍色流蘇玉墜,忽地被他扯斷。
“砰”地一聲,玉墜落在青石板上,摔得稀碎。
氣氛變得壓抑且低沉。
蘇溪吞了吞口水:“怎,怎麼呢?”
陸江的下頜線抿得很死,那琉璃色的眼眸就這樣望著蘇溪,不含一絲一毫的情感。隔了一會兒,他沉沉開口。
“你上次說,大皇子很優秀。”
蘇溪愣了愣,想起陸江曾問過她對大皇子的看法,當時蘇溪的確高度讚揚過大皇子。
“哎,原來你在意這個呀!”蘇溪笑了,“大皇子是挺好,但和沈惜比起來,簡直差了不止一點點......誒,你彆走啊!陸公子,我還沒說完呢!”
蘇溪弄不明白,為何之前還好好的,一提到沈惜公子,陸江就炸毛了。他居然一聲不吭、黑著臉就走了!
蘇溪追著陸江的背影,一路小跑。
“你不是喜歡沈惜公子,特彆特彆喜歡他麼?”
“我承認我是誇張了一點,一點點,就一點點啦!”
“難道你還喜歡大皇子?沒關係啦,我這個人很大度的,你喜歡多少人都行!”
陸江陡然停下,蘇溪來不及縮回腳,“哐當”一聲撞上他的後背。
搖搖晃晃險些摔跤。
陸江轉身,雙手抱著寶劍,沒有半點要扶她的意思。
他就這樣冷冷地看著她。
她纖手扶著額頭,揉搓了三兩下後抬眸看他;那頭上的金釵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脆的丁鈴聲,和她眸底的餘暉一樣耀眼。
許久,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抬手從她的發跡後側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