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劄到那的時候,是一個天高雲淡的日子。
天的藍藍地剔透,是一種近乎透明的淡色,而那雲近紗,薄地漂在天際,石砌的物事在樹木環繞的那端。
季劄向前走,落下的步恰似和著樹葉翻動的聲音,奇異般地撫平了動亂的心跳,待能止住步,滿腔的驚、怒、哀、怨,竟隻能擰成一縷惆悵。
這墓想是造地倉促。
季劄站在簡樸無多飾的陵墓前,一身青衣,腰間係劍,手提酒壺,上繡羅紋的衣擺隨風而起。
許是誰都沒想到他的人生會如流星落逝,突遭這變故,匆匆建了他身後的居所。
季劄蹲下身,用手指摩挲著碑上殷紅的字,是那人傲然中尚含溫潤的筆觸,於是就記起那夜喝到興處,指著牆上掛的字,笑他的字是空有霸氣之行,卻存溫婉之裡,不似帝王之字。
誰知對坐那人笑得毫不在意,說這外在是給外人看的,自要撐場麵,而那內裡,語未竟,又將彼此的酒滿上,輕撞杯
沿,才淡淡地接著說,是給自己人看的。
那時聽到這話的季劄能愣一會而後暢聲大笑,將酒一飲而儘,而現在,這記憶裡的當初,隻剩懷念的痕跡。
季劄席地而坐,把帶來的酒放於身側,目光專注地凝在那碑上,專注地像焦點穿過石,落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忽而笑容柔和了哀戚,話語由那低沉的嗓音道出:"我來赴約了。"
沒有回應,當然不會有回應。那個該回應他的人,大概早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過著他的清靜了。
季劄垂首,從袖子裡拿出兩隻琉璃的杯,"帶的酒不多,今日就喝得斯文些吧。"
伸手把杯放下,"不介意我來叨擾吧。失約的人總該有準備被人上門討債吧。"
語未畢,險被洶湧而上的情感淹沒。
活在這個世道之上,他從未盼能和一個人擁有長長久久的時光,畢竟誰都無從可知,今日相對而坐的彼此,明日會否已經是天人兩隔。隻是如此倉促……
季劄抬手倒酒把兩個杯子都滿上,而後自顧自地拿起自己的,讓柔滑含烈的酒水穿喉而過。
說不清是兔死狐悲之感抑或是其他。這一路過來,季劄從未對自己已做的決定有過絲毫後悔,可現如今坐在那人的墓前,突兀的念想卻是甩也甩不開。
如果當初自己不辭讓君位,如今坐在吳國君王之位上的他……也許就有能力保護那人了吧……才這麼想著,就不自覺失笑了起來。
若是如此,兩人怕是連相遇都是癡人說夢,又何來把酒夜談,又何來誌趣相投……
想起那天和他推杯換盞,一起說著遙不可及的夢境。
他猶記得那人不勝酒力下微紅的姣好麵容,酒杯抵唇時那彎起的嘴角。
他說他不求中興徐國,隻求能為徐國教導出一名出色的儲君。儲君繼位的那一日便是他歸於閒雲野鶴生活的日子……
季劄拿起放在墓碑下的酒杯,把杯中的酒灑在墓前。
那時聽聞他願望的自己竟是毫不猶豫地接口會陪他一同歸隱,無怪乎那人露出驚訝的神情,哪怕是說出這話的自己都有些訝異地紅了紅臉。
他甚至記得自己離開徐國時那份迫不及待回來的心情,隻求在他身旁,隻求這份微弱的羈絆能牢些……再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