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在此時凝固。

江無年和那位黑發青年大眼瞪小眼，風靈則在一旁絕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臉，試圖縮小自己的存在感；見沒什麼用，索性躲到了籬牆後麵。

最後還是黑發青年先打破了沉默：“……您好。”他合上了書，語氣十分平和，卻絲毫聽不出情緒的起伏，“初次見麵，您請坐。我姓蘇，不知您貴姓？”

江無年依言拉開一把椅子坐到桌旁。他暗暗深呼吸一下，然後調整坐姿，讓自己看起來更莊重一點，然後用自己平生最鎮定的語氣回道：“您好，蘇先生。初次見麵，禮數上所多有不周，還請諒解。免貴姓江，是位家庭教師，受這家人邀請前來做客。不知蘇先生您是……？”

“哦？真巧。”對麵姓蘇的青年挑了挑眉，雙手交叉放在腿上，微微笑道：“我也是這家人邀請前來做客的。隻不過我到的時間點很不巧，前一位客人還沒離開……於是我便隨手拿了本書在這花園裡稍稍放鬆一下。”他又似感慨般，道：“今日這家可真是熱鬨，據說下午還要好生布置一番，招待誰家的小姐呢。據說這位小姐可是花容月貌，可比天仙；又知書達理，落落大方，可真是大家閨秀呐。可惜……”他歎了口氣，眼中似有惋惜，“我下午還有許多要緊事要辦，恐怕是見不到這位小姐的容貌了。”

“那倒是。”江無年附和著，麵上掛著的微笑不變，內心卻翻了個白眼：要是他能再真心實意點就更好了。在談論那姑娘的時候，青年雖麵上帶笑，卻不達眼底，甚至有幾分冰冷。可那冰冷又一閃而過，幾乎令人以為是錯覺。

看來麵上功夫修煉得很好，但凡換個人都不一定會發現。

不知他與那姑娘有什麼聯係……江無年心想。

而且這種傳聞……也是他能聽的嗎？？

他有點沉默。

突然，青年開口說道：“我有件事還挺好奇的，江先生。”他翹起二郎腿，臉上笑容似乎更深，身子微微前傾，饒有趣味地問：“這兒幾乎就在花園的東北角，十分偏僻，而他們家朝向花園的門卻是在距這裡很遠的南麵……想必您找到這裡怕是很費了一番功夫吧？還是說……”他放下翹起的二郎腿，身子再度前傾，又露出那種不達眼底的笑，目光銳利，定定地鎖定江無年的眼睛，壓低聲音說：“這裡有什麼您想要的東西？”

江無年麵上不變，淡定自若道：“我？我麼……”他稍稍停頓了下，然後接著說道：“我聽說這裡有一株很特彆的植物……”

“很特彆的植物？什麼植物能讓您跨越大半個花園來找？您想必隻是第一次來吧。”青年稍稍後仰，眼睛仍直直盯著江無年的眼睛。

……他是憑什麼認為自己是第一次來？難道他經常來這？

“……”江無年抬起眼，麵上仍笑道：“我從我未來的學生那裡聽說，在花園裡有一種極為獨特的矢車菊，連莖葉都是藍色，是他們家自己培育的品種，隻能看不能買。我有個妹妹，她最近迷上了養花，聽說這邊有這樣一種矢車菊，她又最愛藍色，知道我今天來這，便央求我替她來看一看，能拍幾張照片也是好的。”

“原來是這樣。”青年若有所思，收斂了自己剛才無意中散發的銳氣，又變回了剛見麵時的溫文爾雅。他的身體放鬆下來，語氣也變得更加溫和：“那倒是我多慮了……”

他忽然注意到手腕上的表，神色一凜。接著他抬起頭，滿臉歉意道：“實在是不好意思……我本欲與您再聊幾刻，可惜時間不允許。”他晃了晃手表，江無年勉強看清是近12點鐘，“我與朋友還有飯局。下次再聊，如何？這是我的聯係方式。”他飛快地報了一串數字。

江無年也留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這樣，那便電話再約。”青年笑笑，站起身，很有禮貌地告彆：“再見。”然後把椅子推回原位，拿起旁邊的書，迅速不迫地向花園外走去。

直到再看不見他的身影，江無年才終於鬆了一口氣，整個人癱在椅子上。他抹了把臉，隻覺得今天過得煞是緩慢。一旁縮著的風靈此時也慢慢探出頭來：“他他……他走了嗎……？”她的聲音都在顫抖。

江無年這才意識到剛才風靈根本就沒敢露麵。

「剛剛你為什麼要躲起來。」他問，「你不是來之前還說不會有人看到你嗎？」

“這個嘛……”風靈支支吾吾地，然後看著他一點點陰沉下去的臉色才如實回答道：“其實其他與我們定契的人也能看到噠……但是要完全定契！”她連忙又補充。

“……”

江無年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可是……”她又疑惑道，“剛才那個黑頭發的人類身上總有股奇怪的氣息——不像是人類的，倒像是……其他靈的，是個我很熟悉的靈族……我有點不確定，就先藏起來了……”

「……」江無年忍不住了，「你感知到同族氣息為什麼要躲。」他質問道。

“畢竟我不確定是不是我的仇人啦……”風靈對著手指，目光遊移，“要知道，靈與靈之間也會結仇的……你又不能確定自己感到熟悉的一定是朋友啊。”

“……”其實他也覺得黑發青年眼熟。

“不過後麵那股氣息又消失了，挺奇怪的……算啦！管它呢！我們先……”

「先來解釋花的問題。」江無年麵色冷漠，「為什麼你讓我說我來找矢車菊？」

“這個嘛，我剛剛進去探過，裡麵有大片大片的矢車菊，可漂亮啦。”風靈露出懷念的神色，“而且那是隻有瓦裡家才有的藍莖矢車菊……或者叫……嗯，‘幽澗明’？說是在幽深的峽穀裡這種花也會散出幽幽藍光……扯遠了。主要是，越靠近那些矢車菊，我和契約物的感應就越強烈！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契約物就在那叢花裡！我們馬上就可以拿到東西走人啦！”

風靈臉上綻出燦爛的笑容。一陣微風拂麵而來，籬牆上的小白花輕輕點頭，樹葉輕聲恭喜，連不常笑的江無年都露出了極淡的微笑——

——太好了，終於能結束這難忘的“探險”之旅了。

於是他近乎是迫不及待地問風靈：「接下來我們向哪邊走？」

“這邊的白柵欄！”風靈興奮地揮著手，指揮著江無年向她那裡走去。

江無年跨過白柵欄後便被震撼了。

風靈說的真的是一片——這裡就像是矢車菊的樂園。放眼望去，入目皆是藍色。深的淺的大的小的，還有那麼幾簇看著偏紫。而且它們真的從上到下都是墨藍色的——就那麼順著風輕輕地晃便好像一片陸地上的海洋，海浪循著風肆意地擴散。可再細看，又能看出其中的近乎被掩蓋了的小路，還有一座十分顯眼的白色大理石雕像。一位小小的天使似乎跪著，捧著一個小罐，正努力地傾倒著什麼。

他沿著小路走上前來。這神奇的從內到外都生著藍色的小花給他帶來了一種真的穿梭在海水中的錯覺。

他走到正中央，看到了一座噴泉。這天使正跪在噴泉的最上麵，手中罐子不斷地往下傾著清澈的水。而水池最下麵，則是渾濁的灰藍色。風靈緊跟其後，也看到了這座雕像。

風靈的臉色忽然變得古怪。

江無年有些奇怪：「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片刻後，風靈張口，緩緩說道：“……契約物在噴泉裡。”

江無年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