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內宮人們奉上茶水糕點,皇子公主們依次入座。
雲綰端起茶杯品茗,其實借著杯蓋遮掩,不動聲色打量下座的“子女們”。
方才她還有些緊張,隻掃了個囫圇,都沒仔細看。
現下視線一點點往下掃過,由左手邊的大皇子伊始——
大皇子司馬淞,她是再熟悉不過的,畢竟是雲家嫡親的外孫,生的清秀斯文,是個踏實本分的性子。
雲綰曾聽大伯父唏噓過,若是大皇子腿沒瘸,當個守成之君綽綽有餘。
大皇子之後,便是二皇子司馬滄。
今年二十歲,容貌酷似其母寧妃,生得膚白俊逸。
雲綰對二皇子印象算不得太好,長安貴女八卦圈裡都知道,二皇子是個貪花好色的浮浪子,不但藏了一院子的鶯鶯燕燕,還偏好生過孩子的婦人。
略帶鄙薄的視線越過二皇子,雲綰繼續朝後看去,不曾想打從進殿開始便一直垂首的三皇子忽的抬眼。
陡然間,兩道視線在夏日潮悶的空氣裡撞個正著。
那是一雙形狀好看的桃花眼,眼尾細長且尖銳,高眉骨,眼窩愈發深邃,漆黑的瞳仁宛若點墨,乍一對上滿是淡漠。
意識到她在看他,男人非但不避,反倒眯起了眼。
雲綰很難形容他眯眼的感覺,原本的清冷霎時消散,取而代之是令人膽顫的熱度與野性,以及一陣銳利的複雜難辨的……惡意?
雲綰為自己辨出的情緒所驚愕。
她與他無冤無仇,他為何會對自己有惡意。
就在她再想探究那雙黑眸時,身著暗紫色斕袍的高大男人已然低下頭。
麵如冠玉,眉眼恬淡,仿佛剛才那可怖一瞥隻是她的錯覺。
可剛才那個眼神,實在太令人心驚,而且……有點熟悉?
雲綰盯著那姿態恭順的男人,皺眉想了一會兒,忽然腦海中閃過一個無比相似的眼神——
月初她去慈恩寺進香時,在坊市縱馬的那個頭領!
雖然她已記不太清那頭領的麵容,但那個眼神卻是印象深刻。
難道當日縱馬之人,便是三皇子司馬濯?
“皇後娘娘,兒臣可有不妥之處?”
冷不丁的一聲問詢,打破了花廳的靜謐。
雲綰心裡咯噔一下,再看下首那笑意溫潤的三皇子,神色微窘,嗓音發緊:“無、無有不妥……三皇子為何這樣問。”
“沒什麼,隻是見皇後娘娘一直盯著兒臣。”
司馬濯刻意的停頓兩息,瞧見周邊人投去上座的目光,再看那裝模作樣的小皇後漸漸漲紅的小臉,他薄唇微勾,笑意玩味:“兒臣還當是衣冠不整,在娘娘麵前失了禮數。”
“三皇子多慮了。”
雲綰悄悄捏緊鳳椅扶手,想了想還是描補一句:“方才本宮並不是盯著你,而是看你身後那個紅瑪瑙花瓶。這花瓶做工精巧,本宮從未見過,沒想到叫三皇子誤會了。”
聞言,廳內眾人齊齊朝司馬濯身後看去。
果然,他身後的榆木黑漆邊櫃上,擺著一件聯珠花鳥紋紅瑪瑙花瓶。
年紀最長的大公主永興挑了挑眉,適時出聲:“小姨母好眼光,若我沒記錯,這花瓶是去歲北庭都護府敬獻的貢品,聽說是大食國工匠所製,十分珍貴,沒想到竟在您這。”
“原來是貢品,難怪彆具一格。”雲綰朝大公主投去感激一眼。
大公主朝她笑笑,姨甥之間好似從前那般要好,並未因這樁老夫少妻的婚事而生出隔閡。
司馬濯不動聲色將倆人的小動作收入眼底,長指摩挲了兩下白玉茶盞,淡淡道:“看來是兒臣誤會了。”
雲綰沒再接這話茬,隻順勢問起大公主的近況,輕飄飄揭了過去。
撇開三皇子突然發難的小插曲,這場請安氛圍還算和諧。
坐了半盞茶時辰,見聊無可聊,場麵逐漸尷尬,大皇子拱手起身:“姨母,時辰也不早了,想來您今日定有許多事要忙,那兒臣先行告退,改日再來給您請安。”
因著血脈因緣,雲綰對大皇子和大公主天然多份親近,又見他們這般配合,笑意愈發溫柔:“那你們先退下吧,待有空暇,本宮再召你們進宮說話。”
大皇子開了個頭,其餘皇子公主也紛紛起身告退。
看著那一道道離去的背影,雲綰心弦微鬆,視線掃過其中最為高大的身影,柳眉又皺起。
那日坊市間縱馬之人,到底是不是他呢?
若真的是他,作為皇子如此這般狂妄擾民,更該及時規勸。
然而,太後現在奄奄一息,能撐多久尚且未知,自也無餘力管教孫子擾不擾民。
那這等規勸訓誡之事,豈不是落在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嫡母身上?
雲綰苦著一張小臉,心頭猶豫,到底要不要攬這事,不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從前遇到事,她總覺得自己年歲尚小,習慣依賴於家中父母長輩和太後姑母,可現下這個情況——
以後在這宮裡,得靠她自個兒立起來了。
一陣混亂思緒後,雲綰捏緊手指,小小一顆心裡盈滿“當個賢德好皇後”的澎湃誌氣,也生出了無限勇氣:“三皇子且慢。”
那道華貴的暗紫色身影停住。
而後,那人緩緩側身,淡漠睨向那把高高在上的鳳椅:“娘娘還有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