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著嘗到這份安逸甜處,七夫人對雲綰未來夫家的定位也很明確——
尋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不嫁長子,長媳責任重,累得慌。要嫁就嫁嫡幼子,不圖郎婿有多大出息,安安穩穩、舒舒服服過一生,便是最好。
是以她平時教授雲綰,要求並不嚴格,能應付一院之事就行。
那時母女倆誰都不知道,未來一國之母的責任會落在她家頭上,現下真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雲綰托腮歎息:“要是大伯母在,她定能打理得井井有條。””
“娘娘莫擔心。”玉簪安慰:“太後既將金嬤嬤給了您,便是來幫您的。”
提到金嬤嬤,雲綰視線在內殿掃了圈:“嬤嬤人呢?”
玉簪道:“剛還在的,娘娘要尋她麼?奴婢去找找。”
大抵背後不能念人,玉簪才要轉身,便見璀璨流光的水晶珠簾一陣晃動,一襲深青色宮服的金嬤嬤走了進來:“娘娘喚老奴?”
“嬤嬤來得正好。”雲綰點了點桌上那堆宮務,將她的窘境說了,精致眉眼間透著幾分慚愧:“還請嬤嬤教我。”
“娘娘這話折煞老奴了。”金嬤嬤彎下腰,蒼老的嗓音中氣十足:“處理宮務並不難,您年紀輕,記性好,相信不用幾日便能得心應手。”
這話給了雲綰一顆定心丸:“那就最好了。”
金嬤嬤稱是,視線不經意瞥過雲綰手中的荔枝飲子,眉頭皺了皺,而後耷下眼皮:“娘娘,已是申正時分,晚些陛下會召您去紫宸宮用膳,這飲子還是少進些罷。”
雲綰彎眸笑笑:“一盞飲子而已,不妨事的,便是再來一份玉露團,我晚膳也能再吃。”
十五六歲的少女,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平日最愛吃這些甜甜蜜蜜的零嘴漿飲。未出嫁時,每每長安城哪家鋪子出了新的糕餅果脯,哥哥雲靖安都會第一時間買回府中投喂她,反正她也吃不胖。
隻是金嬤嬤聽到她這單純的回答,一時噎住,緩了兩口氣才道:“娘娘陪陛下用膳時,須得注意禮數,最好少食少言。且這飲子寒涼,吃多了傷身……”
稍頓,她上前兩步,與雲綰耳語:“太後娘娘和府裡都盼著您能早日誕下皇嗣呢。”
雲綰微怔,而後一張白皙小臉一陣紅一陣青,既覺著羞窘又有些鬱悶。
她知道金嬤嬤說的是正理,可吃個冰飲子都要被管,這皇後當得可忒沒勁,還不如在七房院子裡快活。
腹誹歸腹誹,在金嬤嬤那副“老奴是為您好”的目光下,她還是放下了杯盞,甕聲甕氣道:“我知道了。”
金嬤嬤垂首:“娘娘該以本宮自稱。”
雲綰:“……是,本宮知道了。”
金嬤嬤這才緩了語氣,看向右側:“玉簪姑娘,撤了飲子,替娘娘盥手罷。”
“是。”玉簪訕訕應下,忙端了杯盞下去。
***
按照規矩,帝後大婚前三日,皆宿在紫宸宮。
這夜晚膳,便設在紫宸宮偏殿。
來的路上,金嬤嬤提醒了雲綰好幾遍,晉宣帝用膳一向不愛言語,雲綰自然也不敢多說,席上隻小心翼翼覷著皇帝的一舉一動。
他夾了什麼菜,她就跟著夾,他喝漿飲,她也端著杯淺啜。
半頓飯吃下來,晉宣帝忍不住了,皺眉輕笑:“小十六拿朕當試菜的?”
雲綰拿著銀箸愣了愣,臉頰漲紅,慌張解釋:“沒…臣妾、臣妾不敢。”
晉宣帝神態悠閒看她:“那為何跟著朕進食?”
望著暖色宮燈下他那張溫和的臉龐,雲綰抿了抿紅唇,低低道:“臣妾頭一次陪陛下用膳,怕失了規矩,所以才跟著陛下,這樣總不至於出錯……”
竟是這樣?晉宣帝低笑兩聲。
雲綰聽見他笑,眼瞳微微睜大:“陛下?”
見小姑娘神色緊張,晉宣帝慢慢止了笑,緩聲道:“無妨,你在家中哪樣在這便哪樣,不必拘束,更不必學著朕夾菜。”
雲綰心說這哪裡能跟家裡一樣,轉念一想,這金碧輝煌的壯麗皇宮,可是她要待到死的地方,某種意義上,也稱得上家?
“小十六?”晉宣帝輕喚。
雲綰忙回過神,對上皇帝那雙平和溫柔的鳳眼,就像麵對一位值得信賴的長輩,她放輕嗓音問:“陛下,我真的能把這裡當家麼?”
這話一問出口,一旁負責伺候膳食的宮人們頭顱更低了,金嬤嬤眼皮都狂跳兩下。
短暫靜謐之後,燭光熠熠的側殿內響起皇帝平靜的嗓音:“你既成了朕的皇後,皇宮自然是你的家。”
“那臣妾想吃什麼都行?”
“自然。”
“陛下不誑臣妾吧?”
“君無戲言。”
“那太好了。”雲綰笑眸更彎:“有陛下這句話,臣妾也就放心了。”
見她這副嬌憨放鬆之態,晉宣帝也笑了笑,拿起銀箸夾了塊山藥櫻桃肉到她碗中:“吃吧。”
雲綰眼睛一亮:“陛下怎知臣妾愛吃這個?”
晉宣帝輕笑:“朕每每夾菘菜豆腐那些,小十六的眉毛就耷下來,而當朕夾肉食,你的背就會挺直,筷子也伸得更快。”
雲綰聞言,羞窘地不敢去看晉宣帝。
晉宣帝又給她夾了塊炙鹿肉:“吃吧,我們小十六還在長身體,合該多吃些。”
這話讓雲綰有一瞬恍惚,仿佛回到家中席麵,爹娘也是這般勸她多吃。
她忍不住仰起臉,神情真摯地看向晉宣帝:“陛下,您待臣妾可真好。”
小姑娘的眸光山泉般清靈,又如燈影瀲灩,晉宣帝溫和一笑:“用膳罷。”
他也夾了塊炙鹿肉,嗓音低醇:“吃飽些,晚些教你學禮,莫要喊累。”
一側的宮人和金嬤嬤聽到這話都不由暗歎,陛下未免也太嬌寵皇後了,這麼晚了還親自教娘娘禮數規矩,這是娶了個媳婦,還是在養孩子?況且尚儀局的禮官也不是吃乾飯的,叫她們教授便是。
而那愣了兩拍才反應過來的雲綰悄然紅了臉,盤著高髻的小腦袋恨不得埋進玉碗裡,暗暗想著,今晚她絕不會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