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父皇。”司馬濯掀袍,重新入座。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雲綰覺得他好像朝她看了一眼,心裡不免咕噥:看我作甚,你以為我願意替你選妃呀?勞心勞力,還落不到好,她圖個甚?
在涼亭內閒坐半晌,雲綰見七夫人如坐針氈,也不再久留,起身與晉宣帝告退:“陛下,時辰也不早,臣妾就不打攪您與濯兒對弈雅興,先與母親回鳳儀宮了。”
“去吧。”晉宣帝拍拍她的手背:“晚些朕去你宮裡用膳。”
一旁的玉簪玉竹和七夫人都是喜上眉梢,雲綰白皙的頰邊也蔓延淡紅,垂睫輕笑:“那臣妾備好膳食,等著陛下。”
帝後溫情脈脈,司馬濯冷眼窺見小皇後眉眼間那抹嫵媚羞色,修長手掌不禁捏緊。之前那種莫名的煩躁之感,又以野火燎原之勢,不可抑製地燒上胸口。
他不動聲色斂眸,端起桌邊茶盞,飲了半杯,口中澀然,不知是茶葉,還是彆的什麼。
直到那道玉色身影消失在翠綠柳色之後,晉宣帝才收回視線,轉臉瞧見對座三兒子麵色冷肅,不由眯眸:“濯兒?”
司馬濯回神,斂眸道:“父皇棋藝精湛,兒臣都不知該往何處落子了。”
晉宣帝掃過那勢均力敵的棋局:“不必妄自菲薄。就像朕當年教你下棋那樣,莫急,莫躁。”
司馬濯目光微閃,再次抬臉,一派恭順:“父皇的教誨,兒臣一直銘記在心。”
語畢,他捏起白子,落在棋盤,笑意溫潤:“父皇,該您了。”
***
“哎喲,當年三皇子跟著玄恩大師離京時,還是個瘦瘦小小的孩子,一眨眼竟長得這麼高,這麼結實!”
一回到鳳儀宮,七夫人就放開拘束,喋喋不休:“本以為他在西洲那種苦寒之地,風吹日曬,定然皮糙肉厚,粗野鄙陋,沒想到竟是個翩翩如玉佳公子。”
雲綰在旁聽到這評價,嫣紅嘴角微撇,什麼如玉佳公子,明明是笑裡藏刀狼崽子。
“母親,你都說了一路三皇子……”
“嗐,這不是難得瞧見個這麼俊秀的後生,話就多了些。都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看來三皇子是隨了他母親,儘挑好處長了。”
七夫人這邊感歎著三皇子的容貌,另一邊的永寧宮裡,寧妃也與二皇子說起司馬濯——
“聽說你讓你舅父給司馬濯的掾屬,在吏部謀了個職位?”
寧妃柳眉緊皺,不滿地看著二皇子:“吏部可是掌文選、勳封、考課的機要衙門,你將司馬濯的掾屬放在吏部,你是怎麼想的!”
“不過一個六品員外郎罷了。”
二皇子懶洋洋躺坐在榻邊吃葡萄:“那個陳謙在安西頗有才名,又在司馬濯落難時,對他有一飯之恩,司馬濯答應回長安後給他謀個官職。現下他們主仆都投靠我了,我總得給他們點甜頭吧。”
何況,陳謙送來的兩位美人實在不錯,尤其那個叫樊娘的,床笫間很是夠勁兒。
寧妃怎不知自己這個兒子好色的脾性,恨鐵不成鋼地瞪他:“司馬濯說投靠你,你就當真了?”
“為何不當真?他一沒舅族,二沒妻族,三沒生母為他討父皇歡心,又在安西蹉跎多年,如今回了長安,就如那無根浮萍,四顧茫然,可不得抓緊擇塊良木棲就?”
“嗬,那他為何不選老四,非得選你?這小雜種心思重的很,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寧妃這話叫二皇子不樂意了,丟下葡萄斜睇向她:“三弟選擇投靠我,說明他眼光好,看出我非池中之物,母妃怎麼總向著老四說話,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呢?”
寧妃語塞,半晌才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提醒你須得慎重,他當年才八歲,就能害得大皇子斷腿……他和他那個賤人娘一樣,邪門得很,咱們還是少沾為好。”
二皇子卻是半點聽不進,隻覺寧妃是婦人之仁:“您莫要帶著與宸妃爭寵不過那點舊怨來看我們前朝之事。”
寧妃氣結,當年她裝病爭寵卻依舊搶不過宸妃的事,一直是她心中之恥,這些年來後宮無人敢提,沒想到今日自己的親兒子竟揭她疤痕。
“豎子給我滾出去。”
“母妃,你這不講道理……”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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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寧宮裡母慈子孝、雞飛狗跳,鳳儀宮內,雲綰抹著眼淚,依依不舍送著七夫人上了轎輦。
彼時日暮西山,餘霞成綺,碧瓦朱甍被染上一層絢爛橘紅。
玉簪玉竹扶著雲綰回到後殿,柔聲安慰:“娘娘彆傷心,日後想夫人了,再傳她進來陪您便是。”
雲綰勉力擠出一抹笑:“說得輕巧。尋常人家的女兒常回娘家都要被置喙,何況我是皇後,若頻頻召娘家人進宮,其他妃嬪不忿不說,前朝那些古板禦史定會不滿。”
玉簪玉竹對視一眼,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了。
好在這時,金嬤嬤掀簾走了進來,滿臉堆笑:“娘娘,晚膳都安排好了。剛王總管那邊派人傳話,說是陛下約莫半個時辰後就到,您這邊也快準備著吧。”
這可是太後薨逝之後,陛下第一次來後宮。
雲綰從金嬤嬤熱忱期待的眼神裡,也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今晚不但要與皇帝用膳,最好能將人留下過夜。
“我知道了。”
她打起精神,緩緩從桌邊起身:“白日出了一身汗,渾身膩得難受,玉簪玉竹,伺候我沐浴吧。”
兩婢齊聲應了聲是,忙不迭跟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