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關的都是十惡不赦且身份尊貴之人,隻是這麼多年,這座天牢如同虛設,沒想到第一個進去的卻是風評一向極好的燕仕林,曾經的一代宰輔。
門前將士看他過來,忙拱手,“大人。”
“嗯。”
趙長璟收傘握於掌心之中,拍落一身雨水,方才道:“我來看看燕大人。”
“是。”
將士領他進去。
偌大的天牢也就關了一個人,安安靜靜的,隻有腳步聲在空曠中發出聲響,燕仕林坐在椅子上,即使身處獄中也手不釋書,聽到聲音,他側頭看了一眼,看到趙長璟的身影,他似乎並不意外,收回目光又翻了一頁書方才開口,“來了。”
如同從前兩人每一次見麵,並沒有因為身份地點的轉換而有一絲變化。
“嗯。”
趙長璟把傘放到外頭,又拍了拍衣袖方才抬腳進去,坐下的時候,一盞清茶已經放到他麵前了,他也不客氣,拿起來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齒尖流動,他挑眉看人,“太平猴魁?”
燕仕林同樣挑眉回視,“怎麼,我當了一輩子官,還不準有人送些好東西?”
趙長璟笑了下,沒再說什麼,隻捧著茶盞慢慢喝著,牢房裡沒點燈,隻有灰白牆上一方小窗透進來的一點光,他見他費勁地眯著眼,不由開口,“想看書就讓人送點蠟燭過來,太平猴魁都喝上了,何必省那點燈油錢,彆回頭眼睛也看不見了。”
燕仕林抬起頭,看著趙長璟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你這小子嘴還是這麼毒,也不知道你爹那個老實人怎麼生出你這麼個猢猻。”說完沒聽到趙長璟的聲音,他自己好笑道,“怎麼這次不接著說讓我去問你爹的話了?”
趙長璟沉默看他一眼,放下了手裡的茶盞,沒有言語。
“行了,彆跟我擺出你這張臭臉。”燕仕林語氣無奈,倒也沒再繼續看書,他也端起一盞茶慢慢喝著,喝了幾口後才開口,“也彆問我為什麼做那些事。”
趙長璟淡聲,“我若要問,早在第一天知道的時候就問了。”
燕仕林笑了笑,從前永遠精神飽滿的人,如今的笑容卻顯得十分疲憊,笑了一會後,他的目光落在趙長璟的肩膀上,“傷怎麼樣了?”
“你自己的吩咐,心裡沒數?”見他不語,趙長璟往後邊的牆一靠,倒是沒半點內閣首輔的端正模樣了,他仰著臉看著頭頂,也不知在看什麼,很久之後才說,“死不了,放心吧。”
“那就好。”燕仕林垂下眼,沉默一會後忽然說,“下次來看我的時候替我帶點酒吧,喝了一輩子茶,怪沒味的。”
趙長璟長睫微顫,喉結滾動一番後才含糊吐出一個字,“嗯。”
但他們都知道沒下次了,就算有,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麵對著麵。
兩人對坐著,一個喝茶,一個仰頭闔目,不知道過去多久,或許隻是很短的一會,也或許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燕仕林忽然放下手裡的茶盞,看著趙長璟說,“好了,回去吧,你一個大忙人也彆在我這個老頭子身上浪費時間了。”
趙長璟沒說什麼,站起身,要出去的時候,他看著身邊老人的身影,開口,“不問你為什麼做那些事,就問一句——值得嗎?”他看到老人放在桌案上的手忽然一顫,卻依舊什麼都沒說。
趙長璟沉默一瞬,終是沒再開口,抬腳往外走去。
*
兩日後。
“錚——”顧姣百無聊賴彈著琴,聽到外頭的說話聲,原本思緒放空的她手指頓時亂了一拍,琴音錯亂,她看著弄琴進來,茫然地抬起臉問她,“誰死了?”
“燕大人死了,”弄琴輕聲說,“外頭已經傳開了,聽說國子監那邊不少學生都跑到宮門口鬨事,四爺的馬車還被攔住了……”
原本還在為燕大人離世傷神的顧姣一聽這話,皺了皺眉,“和四叔有什麼關係,他們為何要攔四叔的馬車?”
“畢竟案子是四爺審的,如今四爺又接任了燕大人的位置,那些學生便……奴婢還聽說國公爺那邊也受到波及了。”誠國公趙長瑞是國子監祭酒。
弄琴沒往下說,顧姣卻已經聽明白了,她皺著秀眉,“這些人真是……”到底是坐不下去了,她起身,“我去國公府看看。”
弄琴知她擔憂,也沒勸,替她換了衣裳便讓人去準備馬車了。
甜水巷距離烏衣巷有不短的一段距離,顧姣想著發生這樣的事,秦姨和祖母或許不會有什麼胃口,路過朱雀大街的時候便讓弄琴去杏花樓買些茶點。
杏花樓的早點和茶點都是一絕,無論何時都有不少人。
顧姣想著弄琴估計要有一會才能回來,正想在馬車裡看看話本卻瞧見不遠處的巷子裡停著一輛馬車,她以為自己瞧錯了,湊過去仔細瞧了瞧,確定自己沒看錯,那就是四叔的馬車。
四叔的馬車怎麼停在那?
顧姣秀眉緊皺,這要換作從前,她肯定是不敢過去的,她和四叔並不熟悉,但上回四叔幫了她,而且……想到弄琴說的那些話,她莫名有些擔心四叔。
“福伯。”顧姣最後還是掀起車簾下了馬車,和等在一旁的福伯說,“我看到四叔的馬車了,過去打個招呼。”
“哎,”福伯笑著應道,“您去。”
路上人不少,巷子裡倒是很安靜,沒有車夫,顧姣也不敢直接掀起車簾,隻能在馬車外頭輕聲喊人,“四叔,是您嗎?”
無人回答。
難不成是沒人嗎?
顧姣擰著眉,猶豫著想離開,卻聽到裡麵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四叔?”她又喊了一聲。
這次簾子倒是被人從裡頭掀起來了,顧姣看到一隻十分修長漂亮的手握著車簾,這隻手很白,也很有力,好看的讓顧姣錯了會神才抬起頭,她看到那張熟悉的麵容就藏在車簾後頭,隻是很顯然,他此時看著並不對勁,額頭有著細細密密的汗,臉色也很白,不過看到她的時候還是笑了一下,“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