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麵很多人都是趕來縣城乞討或者等官府發救濟糧的,本就隻吊著一口氣,這樣不讓人進城,今晚不知道又要餓死多少人。
林氏見兒女們神色低落,強笑道:“害,那就等,等明兒一早就開門了,來,喝……”
“娘!”林氏後半句話還沒說出嘴,江笙突然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她眼神很冷,身上戾氣閃過,把林氏和江家人都嚇了一大跳。
林氏手一抖身子僵硬地看著她:“怎,怎麼了……”
江笙扯了扯嘴角,道:“沒事。”
她一直留意著周圍的動靜,自然注意到了他們一行人是引人注意的。
因尋常逃荒者都拖家帶口,大包小包,甚至連破了底子的鐵鍋都要背在身上,哪像他們家沒有行李就算了,居然還有板車,有板車就算了,還放著好幾個木桶。
木桶這種礙事的東西太笨重,逃荒的人一般不會帶,他們大多選擇容量更大更輕便的籮筐。
板車上還有一大堆木柴和一個背簍,裡麵放著一些像樹根一樣的東西,見過吃樹皮的,還沒見過把樹根都挖出來吃的,這不得把肚子撐壞。
江笙不讓林氏舀水出來喝的原因自然是因為財不外露,如今水比油貴,不是每個地方都像牛頭灣這樣挨著山裡的湖泊的。
她湊近林氏的耳朵,小聲地說了幾句話。
林氏聞言偷偷看了看周圍,果然發現很多打量他們的眼睛,她驚出一身冷汗,恨不得把木桶上麵蓋著的柴火再堆點。
周氏皺眉,有些擔憂地撫摸著啟兒和珍兒的小臉,兩個孩子嘴唇發白,乾得爆皮,臉也曬得紅彤彤的。
“這可怎麼辦啊?今晚怎麼過?”
江笙打量了一下周圍,見很多人都找了一塊地方躺下了,看來是打算在這裡等著明早開城門。
她指著一塊地方道:“我們去那邊的牆根底下吧。”
江家人看過去,見那邊確實有空地,便調轉板車往那邊走。
一家人原地休息著,水也不敢喝,吃的東西也沒有。
好在他們這些年已經餓習慣了,哪怕是風調雨順之年江老太爺分給三房的糧食也僅夠勉強吃飽罷了。
“娘,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我們不回家了嗎?”
珍兒有些害怕地縮在趙氏懷裡,看著天色逐漸暗下來,城門外的空地上燃起了稀稀拉拉的火堆。
“珍兒乖,我們啊要去一個很好很好的地方,那兒有怎麼吃也吃不完的大米飯,還能天天都吃上肉,雞鴨都是成群成群的,河裡的魚啊重得你兩個手都提不動。”
江成傑靠坐在城牆下,屈起一條腿吊兒郎當地說著。
對於他說的這個世界他也隻聽鎮上的說書人吹噓過,說那是人間仙境,是每個人都向往的地方。
珍兒一向不信自己小叔叔吹的牛皮,哼了一聲,“三叔你說的我不信,我隻信小姑說的。”
江成傑聞言把眼睛一瞪,對著江笙揚了揚下巴,“小妹,你說我說得對……嗯?你們在看什麼呢?”
他順著江笙和兩個嫂嫂的視線看過去,就見大哥江成山指著不遠處的幾個人道:“看,那是不是牛頭灣的人?好像還是江氏一族的。”
江成原一把拉下他的手,“大哥彆指,彆讓他們看見我們了。”
江父也坐不住了,掙紮著要起身,“該不會是追著來抓我們回去的吧?”
他們把江老太爺氣得中風,把四個堂兄弟打得半死不活,按規矩那是要被開祠堂逐出族譜的。
江家人頓時緊張起來,江成傑冷笑道:“怕啥?他們就五個人,我們八個大人呢,怕他們?”
這時,人群騷動了起來,從遠處緩緩行來一列隊伍,一群家丁打扮的人手持火把,推著幾個板車,來到人群中間。
家丁們將板車上的東西放下來,居然是幾個大鐵鍋,他們就地架起火來開始往鍋裡倒水。
周圍人都驚訝不已,紛紛站起身來踮著腳看著。
一個家丁大聲道:“我們是陳員外陳老爺府上的下人,老爺仁善,特地讓我們來給各位施粥!諸位吃飽喝足了,可彆忘了我們老爺的恩情啊!”
百姓們聞言,都感動不已,有的甚至就地跪下磕頭,痛哭流涕感謝陳老爺的大恩大德。
還有人高呼陳老爺是大善人。
江家人也高興起來,沒想到沒遇見官府放糧卻遇見了大戶人家發善心。
江笙對此也並不意外。
因為這個時代是還沒有出現科舉製度的,當官的全靠層層往上選,哪怕是衙門裡的一個芝麻小官,那也是要推選的。
而推選方式和舉孝廉很像,首先考核的就是這個人是否孝順和仁善。
今晚不就是一個表達善心的大好機會。
但當江笙和江家人排了整整一個時辰的隊,終於打到米粥時,嘗了一口,各自露出複雜的神色。
因這米粥一碗水,十粒米,清澈見底,用的還是發黴的陳糧,哪怕煮開了也有一股直衝天靈蓋的黴味。
俗話說人心不足蛇吞象,當這些人最開始進不去城門隻能被迫在外麵過夜的時候,他們奢求的不過是一碗水。
如今有了粥,卻發現是這樣粥,這讓那些最開始對陳老爺感恩戴德的人頓時轉變了態度。
有人突然站起身來把碗一摔,振臂高呼道:“你們陳家是把我們當什麼?牲口都不如嗎?”
有人迎合道:“他們就是為了博個好名聲,卻又這麼摳搜!”
“這些地主老爺吃著我們佃農交的糧食,把我們逼得家破人亡,現在還要來踩我們兩腳!”
“這都是多少年的陳糧了!地主們糧食多得吃不完爛在倉裡,我們卻連兒女都養活不起,這是什麼世道!”
陳府的家丁一聽,急了,罵道:“你們這群白眼狼!狼心狗肺的東西!給你們施粥你們還不知好歹!如果沒有我們老爺,你們連口水都喝不到。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