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唯有恨意才能隨著□□永存。
情緒就是一隻不斷變大的沙袋,壓在人的胸口,隻要還活在這世上一日,那種被恨意壓迫的窒息感便永遠提醒著當事人。
沈淨懿的那張臉,是大離朝女子特有的溫婉柔美。
可她此刻卻頂著這樣一張臉,麵目猙獰地掐著沈今安脖子。
那隻手,越收越緊。
她想殺了他!!她要殺了他!!!!!
她恨透了麵前這個人。明明隻要她的手再緊上幾分,再多過些時間,他就會因為窒息而亡。
死在她手上。
可他的眼裡沒有懼怕,麵對生死,他仍舊從容。
那雙與聖上極為相似的眉眼,有著九五至尊該有的威嚴,比起聖上,又明顯缺了些什麼。
聖上冷情,除了帝位,手足親情,不過是可有可無的虛妄。
可麵前這雙眼卻不同。
它帶著讓人揣測不明的情。沈今安被掐到臉色微紅,抬手去握她的腕子。
“發力的姿勢又不對了。聽一,哥哥說過多少次了,應該前臂發力。”
他的手指在她前臂處的肌肉點了點,“這裡,再試一次。”
沈淨懿鬆開了他。
沈今安甚至沒想過抵抗。
這是什麼呢,是臨死前也想羞辱她一回?
麵對沈今安,沈淨懿那可悲又可恥的自尊心總是脆弱又敏感。
她突然不想讓他死的這麼輕易了。她要讓他活著,她要好好折磨他。
沈今安的脖子被掐紅了,他在那處揉了揉,窒息之後的咽喉突然湧入大量新鮮空氣,不適感讓他咳嗽。
待那口氣咳順之後,他問沈淨懿:“方才哥哥同你說的那些話,你可都記住了?”
沈淨懿怒目瞪他。
他歎氣:“我說你平日聽學那般認真,練劍也未見鬆懈,怎麼還是半點長進不見。你宮裡那幾位老師,我明日讓人換一批去。”
沈淨懿鼻間冷笑:“想不到三皇子也擅用這等挑撥離間的下作手段。”
窗外刮起大風,宮婢早就煮好醒酒湯等在外麵。
沈今安看向門後的人影,言儘於此,他是知道的,無論他說什麼,沈淨懿都不會聽。
她隻會覺得自己在害他。
她這些蠢笨的手段,換了任何一個人,早不知死在他劍下多少回了。
可她卻能屢次得手,屢次將他的性命握在手中。
她為何就沒想過原因呢。
沈淨懿回去之後沐浴了兩個時辰才出來。
尤其是那雙手,被她反複清洗。好像方才它碰過的不是沈今安的脖頸,而是這世上最汙穢的東西。
淑妃近來與東廠那邊走的親近,尤其是與那位叫明彰的提督。
他是聖上跟前的心腹,也是東廠的二把手,地位僅次於司禮監掌印。
淑妃的脾氣不太好,沈淨懿不論做沒做錯事,她總會找上機會罰她一罰。
綠蘿總說,莫說是罰了,她更像是在泄恨。
她替沈淨懿鳴不平:“淑妃娘娘對那些太監宮婢都要比對殿下好。”
沈淨懿每次都神情嚴肅的讓她下次不可胡說。
隔牆有耳,若是被彆人聽了去,她再有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沈淨懿對淑妃是懼怕,唯有對綠蘿,她才是發自內心想要護著的。
在沈淨懿眼中,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隻剩綠蘿一個。
亥時的時候,沈淨懿被宣去了淑妃的宮殿。
隻隔了一扇屏風,金色燭台上點滿了玉燭。
火光搖曳,印在屏風上的,是兩道人影。
沈淨懿跪趴在地上,努力讓自己不去聽那些醃臢聲響。
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那纏綿□□化作一灘粘稠的水。
屏風後走來一個人,沈淨懿看著那雙停在自己身前的黑色皂靴。
那人竟也對著她跪了下來。
“奴見過六皇子。”
雖沒抬頭,但聽到這個低沉清寂的聲音,沈淨懿對他的身份心知肚明。
她不說話,也沒去應他。是淑妃打破了這點寂靜:“丞相如今的勢力已在你外公之上,若是放任三皇子搭上這股勢力,那我們重華宮,就當真是無力回天了。”
沈淨懿頭埋的更低,額頭都快貼在地麵了。
她懂母妃話裡的意思。
讓她想儘一切辦法,破壞掉這樁婚事。
“最好,你能娶了她。”
沈淨懿心下揣揣,哪怕毫無希望,但還是應聲:“聽一明白。”
淑妃手一抬:“明彰公公,接下來的事情就有勞了。”
明彰站起身:“奴一定儘心儘力。”
那日之後,沈淨懿的學,又多了一門。
那就是如何討女人歡心。
明彰仍舊是那身宦官打扮,與三皇子相差無幾的身量,但他看起來還是清瘦許多,犀帶都圈不攏的纖細腰身。
膚白陰柔,眼長且細,看人時,自帶幾分陰翳。陰溝中長大的閹人,生來就是見不得光的。
“煩請六皇子握拳。”他畢恭畢敬的語氣。
沈淨懿皺眉,將手緊握成拳。
“鬆些。”
她稍微放鬆。
他又說:“再鬆一些。”
沈淨懿眉頭越皺越深,不懂他到底要做什麼。
如此幾個來回,她的手已經放鬆至虛握的程度,中間留有一處空隙。
明彰朝她卑躬行禮:“六皇子,奴冒犯了。”
他將手指伸出一根,修長纖細的,指甲修剪的極為乾淨。
手指伸進沈淨懿手裡的空隙中,那裡似一處甬道。
沈淨懿緩了一會才明白她要學的是什麼。
“我母妃讓你教我就是這個?!!!”
明彰一撩衣袍跪地請罪:“是奴冒犯了,還望六皇子責罰。”
責罰,她倒是想責罰!!
可這人生來為奴,天生一副奴骨。
對他的責罰就好比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最後那股子氣還是回到她身上來。
沈淨懿讓他滾,滾的越遠越好!!
她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長期在淑妃身邊,時刻處在高強度的恐懼裡,讓她如同一隻驚弓之鳥。
明彰走後,她把屋子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遍。重華宮內的其他人都不敢上前,隻能去請綠蘿姑娘來。
綠蘿原本在小廚房內盯著,得了消息一刻不敢停歇。
等她到了沈淨懿的書房,裡麵早就一片狼藉了,她頭發散落,跪坐在地上,雙目呆滯。
綠蘿心一揪,過去抱她:“六皇子,怎麼了?”
她一時笑一時哭:“綠蘿,聖上一共十位皇子,八位公主,應該不止我一人活得這般不堪吧。”
綠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心裡有數,肯定是和淑妃有關。
那位娘娘向來不拿沈淨懿當個人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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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之女才滿十五,比沈淨懿小不了幾歲。
今年秋獵,她也一同前往。得知這一消息的淑妃專門將明彰宣了去,詢問最近的授課進度。
那時沈淨懿就在旁邊候著,她剛做完的文章被淑妃拿去審閱。
她半躺在貴妃榻上,身下是伺候她的明彰。
聽到她的問話,沈淨懿臉色難看,袖口的手都攥緊了。
自從那天她將明彰趕走後,兩人便沒再見過麵。
明彰的聲音含糊:“娘娘放心,六皇子學的很認真。”
聖上昨晚留宿在她宮中,半個時辰前才剛走,她就迫不及待宣了明彰過來。
她心情似乎不錯,連帶著對沈淨懿的態度也好了許多:“這次秋獵是個好機會,表現好些,爭取獲得你父親的青眼。至於丞相之女那邊,小姑娘平日被養在深閨大院,哪裡知道外麵的險惡。你可得跟緊些,時刻保護好她。”
沈淨懿聽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
她低頭:“聽一記下了。”
淑妃抱著懷裡的貓,一臉饜足地躺回榻上。她身上披了件透明的薄紗衣,裡麵是鵝黃綢緞抹胸,手臂上躺著一隻白色絨毛小犬。
沈淨懿起身離開,看了眼還在跟前伺候著的明彰。
他彎著腰,明明站直了比其餘人都要高,可他總是彎著腰,在人前,在人後。
他是奴,從進入皇宮之後,他這一生,都隻能是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