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淨懿並沒有告訴明彰自己有了身孕的消息,她也很慌亂,也不知所措。
如今她的身份還是皇子,處境本就危險,若是消息泄露出去,到時候彆說成功登帝,欺君就是大罪。
她心亂如麻,滿腦子都是思量著該如何兩全其美。
明彰端來剛熬好的湯藥進來。
是她的舊疾,每日都得喝。苦是苦了點,但喝了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不至於難以下咽。
可是今天,他才將藥碗端過來,沈淨懿就捂著嘴乾嘔起來。
吐到沒了力氣,一隻手還得扶著桌子才能站穩。
那截細腰都仿佛要斷了一般。
明彰忙拿來錦帕給她擦拭,又倒了溫水讓她漱口。
他眼裡均是擔憂,放輕了聲音去問:“殿下可好些了?”
那股藥味還在屋子裡,她才剛緩了一會兒,那股劇烈的反胃感又鋪天一般湧了上來。
“端......端走。”
她一邊吐,一邊讓他趕緊把東西端走。
明彰會了意,急忙讓輕紅將那碗藥給端出去倒了。
難受的是沈淨懿,可明彰卻比她好不到哪裡去。他臉色蒼白,眼底的心疼不斷堆疊,恨不能親自替她承受這份痛苦。
昨日都還好好的,怎麼今天突然就。
該不會是吃錯了東西?
“若是還不舒服,我去叫太醫過來瞧瞧。”
沈淨懿攔了他:“沒事。”
她說話已經沒多少力氣了,還得明彰攙扶著才能起身:“我躺一會就好了。”
明彰知曉這位小殿下的性子,倔,倔得厲害。
她若是不願意,無論他怎麼勸都沒用。
惹煩了估計還得趕他走。
這種時候,明彰不敢離開她身邊半步,生怕她缺了人照顧,有個好歹來。
他又去為她倒了熱茶,想著讓她先潤潤喉嚨。
嘔吐最傷嗓子,方才聽她說話,聲音都有些嘶啞。
茶是金絲皇菊的,味淡而清新,可他才剛把茶端過去,沈淨懿眉頭一皺,又彎下腰乾嘔起來。
明彰神色微變,似想明白些什麼。
支開窗子將那茶給倒了,甚至連茶杯也一並扔了出去。
唯恐這味道衝到沈淨懿。
他為她擦拭冷汗,心中的猜想已經成型:“我待會讓廚房去煮些白粥。”
攙扶她起身時,他的指腹搭在她的脈搏上,看著好像隻是不經意的觸碰。
脈象圓滑如珠,流利回旋。
是喜脈。
明彰顫抖著收回指尖,攏進袖中:“近來有雨,殿下腿疾還不見好,這幾日就先在宮內好好歇養罷。”
沈淨懿也有此意,她從未有關這方麵的知識,竟不知曉懷孕會這般難受。
不管聞到什麼都想吐。
那幾日是明彰貼身照料著沈淨懿,甚至連輕紅都被他拒之門外。
哪怕她以一句三皇子有命,想讓他妥協。
但一向看重尊卑,懂規矩的明彰倒在這個時候駁了她的意思。
“輕紅姑娘忙碌許久,眼下重華宮內事務閒散,還是趁此機會好生歇息吧。”
輕紅:“可是......”
明彰沒有等她將這句話說完,清清淡淡一句:“輕紅姑娘,回吧。”
他將門關上了。
寢臥內,沈淨懿剛睡完一覺。
懷孕的第二個顯著症狀,好像就是嗜睡。
平常她總失眠,光是入睡都得花費很長時間。
可如今,她一整天就沒有清醒的時候,精神萎靡,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賢靈宮的阿喜過來,說是淑妃娘娘讓六皇子過去一趟。
沈淨懿一聽到這句話,原本還昏昏欲睡的神智,立刻就清醒過來了。
那種恐懼幾乎是條件反射,明明還沒遭受折磨,她的身體就給出了最直觀的反應。
全身都在劇烈顫抖,臉色也瞬間變得慘白。
她幾乎要哭出來了,下意識看向明彰。
身處無邊困境的人,總是企圖通過身邊的人來尋求幫助。
這是一種最無能為力的表現。
因為已經喪失了自救的能力。
她被折磨了太久,折磨到不敢反抗,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抗。
“不怕。”明彰拍了拍她攥著自己袖子的手,動作溫柔。又為她蓋好因為突然起身而滑落的被子,“殿下隻管好好休息,其他的不用管,有明彰在。”
她恐慌到開始流淚,手抖得更加厲害:“可是母妃......母妃那邊我不去的話,我會死的,明彰,我會死的!”
想到蛇窟,她就仿佛已經感受到那些陰冷的蛇群爬在自己身上的觸感。
它們用尖齒咬著她,她甚至能感受到蛇毒滲透進自己的皮膚裡。
感受到自己的身子被侵蝕到逐漸僵硬,無法動彈,有時肺腑都在疼,那種被人生生剖開胸口,將手伸進去,攥著內臟往扯的劇痛。
“明彰,我會死的,怎麼辦,我會死的!!”
她一直重複這幾句話,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又是找鞋子又是找衣服的。
“快,快點,給我把衣服換上,我要在母妃生氣之前過去,明彰,快點!”
她的理智已經不在了,整個人都到了精神癲狂的程度。
明彰看到她這副樣子,仿佛有重物壓在胸口,疼到他喘不上氣。
“殿下彆怕,有明彰在,明彰會保護好殿下的。”
那些內宦的聲音大多尖細刺耳,可明彰的聲音卻有種文人的溫潤。
他九歲入宮,在這宮內待了十二年,比沈淨懿年長幾歲。
若按歲數,她該叫他一聲哥哥。
“殿下彆怕。”
他溫潤的聲音,夾雜著輕慢的笑,“殿下隻管好好睡一覺,等醒了,明彰就回來了。”
沈淨懿焦躁不安的情緒,在他的聲音安撫之下,逐漸平靜下來。
越來越平靜,直到四周的一切動靜都消失。
她連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清楚。
隻是醒的時候,真如明彰所說,他回來了。
桌上放著文房四寶,他將棉紙鋪開,一手拂起寬大的袖袍,另一隻手則在研墨。
沈淨懿唯獨不對這墨香反胃。
她疑惑起身,穿上鞋子下了床:“你在做什麼?”
見她醒了,明彰停了手上的動作,低頭回話:“回殿下,奴在作畫。”
她已經走到他跟前了:“作畫?”
明彰輕笑,指了指前麵不遠處的椅子:“明彰想為殿下畫一幅。”
沈淨懿並不疑惑他會畫畫,在她看來,明彰好像什麼都會。
這世上,似乎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難倒他。
他也的確是個非常合格的奴才。
沈淨懿剛要開口,視線落在他紅腫的左手上,眼神暗了暗。
一看就是擦洗出的紅腫,並且不是簡單的擦洗。
仿佛要將這層皮都一並剝去。
甚至於,乾脆剁了這隻手。
察覺到這個,沈淨懿猛然抬頭:“是因為我......”
他笑了笑:“殿下何出此言,伺候主子本就是奴才的本分。再者,這也不是奴第一次做了,您不是還看到過嗎。”
他說這話時,語氣仍舊平緩溫潤,可沈淨懿還是察覺出,最後那句的低沉沙啞。
仿佛心裡壓著情緒,但他天生喜怒不顯的性子,所以微弱到轉瞬即逝。
“可你這次不願。”她說。
從前他堅守奴才的本分,聽從主子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