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秋秋很不愛聽,它挺胸抬頭,用翅膀尖指著水鏡道人:
“什麼張口要,這天下靈妖本就無主,你們才是綁架……”
後半截話未說完,就被水鏡道人釋出的一絲靈壓鎮住了。
渡劫期一重境。
其威懾意味不言而喻。
弱小無助的秋秋瞬間撲騰著鑽進芃芃的頭發裡,不敢吱聲。
“水鏡道人,慎之。”
月無咎放下了茶盞。
水鏡道人醞釀出一個和善笑容:
“今日之事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一點爭執,阿獻已自食苦果,我會帶回去嚴加管教,至於這衣服,自然歸你的徒弟,阿雪,我自然也要領走,此事到此為止,絕不會上升到宗門恩怨的地步,月仙尊以為如何?”
芃芃抱緊懷中瑟瑟發抖的秋秋,忿忿不平地等著月無咎狠狠教訓對方一頓。
樂瑤三人也齊齊看向月無咎,但眼中神色更為複雜。
窗外風吹花落,一片桃花落在月無咎麵前的茶盞中,泛起一層波瀾。
半響。
他啟唇:
“那就,到此為止。”
*
一行人回到九重山月宗時,姬殊明顯察覺到了氣氛不太對。
問過樂瑤,才知事情經過。
姬殊蹙眉:
“此事論理,靈妖的確應該歸芃芃,但……有些事確實也沒辦法論理,師尊如此處置,也有他的道理。”
樂瑤也歎了口氣:
“誰說不是呢,我雖然也覺得氣悶,可人家畢竟是昆侖墟的二長老,昆侖墟勢大,我們宗門還與昆侖墟隔得不遠,平日衣食住行皆有往來,要是結了仇,給我們使絆子不就完蛋了?”
說到這裡,樂瑤的腦海中浮現出他們臨走時的情境。
不肯離開的雪豹被縛仙繩捆著拖走,發出低聲嗚咽,小姑娘默默無言地望著前方,很懂事地沒有做讓他們為難的事情,隻背過身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看得人心頭泛酸。
“道理大家都知道,但是吧……但是吧……”
樂瑤糾結了半天,最終還是忍不住氣得跺腳大喊:
“好氣好氣好氣煩死了煩死了我要去揮劍一千次消消氣!”
送走樂瑤之後,姬殊看向從回來之後就一直躺在廊下吹風的小姑娘。
他走近,剛想著是不是該說些什麼,就見芃芃忽然直挺挺坐了起來,滿臉肅然對他道:
“師姐!我來幫你種地吧!”
姬殊:?
“你不是說要幫我煉丹,治好我的那個什麼天虛之體嗎?事不宜遲,我來幫你!”
姬殊怔怔地看著撒腿跑去拿鋤頭的小姑娘。
她臉上已不見絲毫陰霾,小小的個子還沒有鋤頭高,卻齜牙咧嘴地試圖扛起鋤頭,一步一步往前挪。
“你……可是還在生氣?”姬殊頓了頓,“你年紀小,有些事還不明白,師尊他沒有幫你出氣,有他的苦衷……”
“我是在生氣,但我氣的不是師尊啊。”
芃芃捏緊拳頭,痛定思痛道:
“我是在氣我自己!”
在她身後,棠芳掌門和月無咎停下了腳步。
“是我還不夠強,所以我打不過那個哥哥,也打不過他師尊,還讓他們搶走了阿雪,以後等我變得夠強,我一定會找回場子!”
這樣的話,芃芃平日也經常掛在嘴邊。
但這一次她說完,卻流露出了一絲與往常不同的不安。
“……師姐,隻要我變得很強很強,應該就不會像今天這樣被人欺負,也不會給大家添麻煩了吧?”
蹲在芃芃肩上的秋秋聽她聲音有些不對勁,歪頭看了一眼。
小姑娘的眼圈有點紅紅的,泛著點水光,但並沒有軟弱地哭出來,隻是吸了吸鼻子。
“我,長大以後,會變厲害的吧?”
芃芃第一次對這件事產生了懷疑。
今天那隻雪豹就在她的麵前,它看上去很喜歡她,很想留在她的身邊,可是她卻什麼也做不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沒用。
芃芃的這番話,完全在月無咎的意料之外。
他來之前,其實想了一些沒什麼意義的安慰之語,也做好了這孩子討厭他的準備。
畢竟這是他的選擇。
這一世的他,選擇了與前麵九世不一樣的人生,所以很多事情,他都不想計較,也不想招惹一些無謂是非,就這樣得過且過的一生沒什麼不好。
但她卻不一樣。
五歲的小姑娘對虛無縹緲的未來,有著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
月無咎已經想不起自己少年時對自己有著怎樣的期許,不清晰的回憶中,大約也曾有過和這個小姑娘類似的念頭。
他已經想不起自己初心何在。
但她的人生,還充滿了未知的可能。
“即便修為絕世,無人可敵,也仍有人力不可企及之事,這世間諸般煩惱,若隻靠蠻力便可消解,天下又何來那麼多囚於苦海之人?”
芃芃回過頭,呆呆地看向月無咎,半響才喃喃開口:
“師尊……你可以高估我的潛力,但是不要太高估我的文化,你說的這些,我一個字也沒聽懂……”
白衣如霜雪的青年在她麵前緩緩蹲下。
他抬手,用袖口擦掉她懸在眼睫的淚珠。
“意思就是,就算是大人,就算是很厲害的大人,也會有很多解決不了的煩惱。”
芃芃深受打擊:“!那怎麼辦!?”
“沒關係,因為——芃芃是小孩子。”
那雙清淡眉眼中倒映著她呆呆的模樣,寬厚手掌輕輕拍了拍她頭頂。
“大人解決不了大人的煩惱,但是可以解決小孩子的煩惱。”
芃芃疑惑地歪歪頭:“比如?”
“比如,”月無咎掏出芥子袋,“你落在公儀府的那些東西,我和你師姐給你取回來了。”
芃芃緩緩睜大了眼。
“還比如,你想要的寶劍,能讓你變厲害一點的修煉秘籍,我都從棠月掌門那裡要到了。”
月無咎將一柄等比例縮小的細劍和劍譜放在了芃芃的掌心。
如今她雖不能習劍,但他和姬殊會想辦法醫治她的身體,這些就提前給她開心開心吧。
“還有——”
芃芃愣愣地捧著這些東西,好像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暈了頭,不敢相信怎麼還有。
月無咎微微彎起唇角。
平日總是散漫半垂、透著點疏離厭世的眼眸,終於折射出一點新月似的光。
“今晚早點睡,明日一早,我們登昆侖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