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西,永定侯府。
此刻已是夜幕四合,溶溶月色灑滿了這座貴氣逼人的府邸。
永定侯府是由曾經的安陽長公主府擴建而來,占地極廣。今上惠帝對安陽長公主這位長姐極為敬重,府中禦賜之物不計其數,行走其間,隨處可見各地進貢的珍貴花木,奇山異石。
但今日李忠卻無心賞景,他步履匆匆,暮春的夜晚雖然還有些寒涼,可他的後背和額際卻已經沁出細汗。
手中的消息不知算好還是算壞,關於那個人的,得趕緊送稟世子。
李忠直奔世子謝長淵的院落,進入院門不多時,他便踏上迂水回廊,遠遠就聽見了湖心亭中,傳出陣陣少女銀鈴般的嬌嗓,不時夾雜著成熟男人低沉的笑聲。
李忠知道,那是世子和三年前入府的阿嫣姑娘。
他疾步走向長堤,在距離湖心亭兩丈開外的位置停住。
“長淵哥哥取笑我,不說了不說了,哼!”
剛剛還在手舞足蹈地比畫著什麼的嬌俏少女,氣鼓鼓地朝著石凳坐下,伸手將手邊的茶具擺弄得哐啷作響。
這位阿嫣姑娘身材嬌小,模樣標誌,是世子三年前從梅山帶回來的。因著對世子有救命之恩,故而闔府上下對其都敬上幾分。
謝長淵寵溺地揉了揉少女的腦袋,似是看到了李忠,對少女道了句:
“我還有事,你早些回去休息。”
“又有事,白天忙,晚上還忙,長淵哥哥的生活好生無趣!”
少女突然想到什麼,對謝長淵展顏一笑:
“明日是我的生辰,長淵哥哥答應了陪我去西郊看桃花的,可彆不作數了!”
謝長淵無奈地笑了笑,這女孩兒永遠都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溫聲道:
“等我處理完公務後回來接你。”
阿嫣歡快得蹦躂起來,腳步輕盈地跑出亭子,像是一隻輕捷小燕子。
跑了兩步回過頭一聲嬌喊:
“長淵哥哥說話算數哦!”
路過李忠時,阿嫣不忘甜笑著打了聲招呼:
“李叔這麼晚還有事不放過長淵哥哥呢,小心老得快哦!”
說完,阿嫣做了個鬼臉,便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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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尷尬地笑了笑,邁入亭中,朝謝長淵行了一禮:
“世子。”
謝長淵點頭:
“何事?”
李忠稟道:
“兵部來了消息,平西軍擬調回上京的守將名單裡,有謝照。”
說到這裡,李忠小心地看向謝長淵。
世子麵上不顯,可捏著茶杯的手指卻繃得泛白。
“平西軍……是沈家不把我放在眼裡,還是我那未婚妻不把我放在眼裡。”
謝長淵雙眸微眯,涼薄地一笑:“告訴兵部的人,謝照,神策軍要了。”
說完,“嘭”的一聲,謝長淵竟單手捏碎了手中的白瓷杯。掌心裡的鮮血混著茶水滴落在石桌上,謝長淵卻還是用力攥緊,手背上青筋畢露,這是怒極。
李忠看著這樣的世子,很是痛心。
他作為安陽長公主府的家臣,是看著世子長大的。
當初長公主逝世,世子對侯爺恨得徹底,連帶著痛恨那突然冒出來的侯爺的私生子謝照。
世子親自帶人追擊謝照,沒曾想,這謝照竟躲入了軍中。好巧不巧,還在秦煙小姐的外祖的麾下。
當初世子向鎮國公要人被拒,世子空手而歸,據說是因為秦煙小姐力保謝照。這對未婚夫妻的婚事隻怕是會多出些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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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平西軍還朝,秦煙小姐勢必也會隨鎮國公回京。世子已出了孝期,當令欽天監擇一吉日,向右相府下聘。秦煙小姐是右相府的嫡出大小姐,又背靠舅家鎮國公府。更何況,這是當初長公主為世子定下的親事,望世子慎重待之。”
李忠見世子的麵色越來越沉,卻也堅持著把話說完:
“阿嫣姑娘深得世子喜愛,可奈何出身不高。世子可將其安置在府外,待同秦煙小姐完婚後,再……”
“婚事我自有判斷。靠女人,那我和謝安又有什麼區彆?”謝長淵冷聲打斷了李忠未儘的話,並且毫不避諱地直呼自己的父親永定侯謝安的名諱。
謝安當初靠軍功入了聖上的眼,賜婚聖上的長姐,安陽長公主,也封了永定侯的爵位。大夏皇室給出的爵位不多,一位國公,兩位侯爵,而這位永定侯卻靠著尚公主位列其間。
謝安這位侯爺可是聲名在外,不在乎安陽長公主比他年長八歲,欣然接受賜婚。婚後府中沒有侍妾,夫婦二人琴瑟和鳴,堪稱典範。
可如今這對模範夫妻,卻淪為了京中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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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謝侯爺在軍中重傷,安陽長公主不顧自己體虛,長途跋涉到謝安老家潁川祭祖,以求庇佑謝侯平安。
卻在那裡見到了同謝安年輕時長得八分像的謝照。安陽長公主心中疑惑,一查才知,謝安在老家曾有個通房蓮娘,為謝安生下了一個兒子謝照。卻因為謝安要尚公主,便將謝照在謝氏族譜的名字,改寫到了謝安堂兄的名下。
最諷刺的是,謝安和蓮娘有個女兒,比謝長淵還小幾歲。
同謝安成婚後,每年回鄉祭祖,謝安都以安陽體弱為由,讓她在京中修養。又說年輕人以學業為重,從未帶上獨子謝長淵。
安陽長公主得知這些醃臢事,渾身發冷。從前覺得謝安有多體貼,現在就覺得有多厭惡。當即回京,閉府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