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醒我的不是鬨鐘,是‘萬一今天能和你遇見’的念頭。”
——《十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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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過後,晝短夜長。
溫度驟降,趨近零下。
書吟每天上下學,搭乘公交的時候,天都是黑的。
清晨的馬路靜悄悄,南城冬日多雨雪,她坐在靠窗位置,在雨雪拍打車窗聲中,雙耳插著耳機,聽英文電台。
早晨的公交車很空,書吟喜歡坐在倒數第二排的位置。
車往前開,停靠的第一個站點,會讓她從聽電台的英文裡抬頭,眺望上車門。
因為這個站點,是商從洲上車的站點。
相隔一個站點,商從洲住的小區是本城最豪華的小區。
書吟住的則是原住民們日日夜夜盼望著拆遷的城中村。
有時候運氣好,她一抬頭就能看見商從洲。但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一無所獲。
書吟記得。
第一次在公車裡遇見商從洲,是一年前的冬天。
她初入附中,第一次月考和期中考試的成績並不理想。年級七百多號人,她第一次考了一百三十名,第二次考了一百四十五名。
初中時,書吟的成績是學校裡數一數二的。正因此,她才能考上附中。
師大附中不僅是本市最好的高中,甚至在全省都是響當當的。一本過線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七點五。
排名退步,隔著電話,千裡之外的母親,少不了指責幾句。
“考試怎麼還退步了?爸爸媽媽不在身邊,你是不是就不認真學習?”
“爸媽這麼努力工作是為什麼?不就是為了供你上學嗎?”
“你以前成績多好啊,怎麼現在考的一次比一次差?是不是分心了?就知道玩兒去了吧?還是談戀愛了?”
書吟張了張嘴,想反駁。她每天回家做作業到晚上十一點,早上六點就要起床,七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她真的睡不夠。
她自問自己已經夠努力了,可還是退步了。
到頭來,她沒有反駁,無聲落著淚,對手機那頭的媽媽說:“我下次會努力考好的。”
隔天上學,書吟窩在公車座位上,想起電話裡媽媽的指責聲,情緒醞釀過夜,仍舊沒有消化掉。她胸口被堵住,每口呼吸都沉重似千斤石。
片刻,身後傳來驚訝聲。
“不是吧,坐個公交車的時間你都要刷題嗎?商從洲,你有必要嗎?十來分鐘的車程,你都不能放鬆一下嗎?”
商從洲。
這個名字,恐怕附中的學生都聽說過。
就連書吟這種在班裡毫無存在感,同學聊八卦都不會找她聊的人,都聽說過這個名字。
——不管大考小考,成績都是年級第一。參加了無數競賽,拿到的獎牌,是無一例外的金獎。榮譽多的能壓死人,學校老師眼裡的香餑餑,未來的高考狀元。
書吟豎起耳朵聽。
忽地,是一道微沉清冷的嗓音,裹挾著微末的睡意。
“怎麼,難不成在你眼裡我是那種,不需要努力,偶爾聽一聽老師講課,就能輕鬆考到年級第一?”
“難道不是嗎?”
男生問出了書吟想問的問題。
她認為,屢屢考年級第一,已經是天賦作祟的程度,和努力無關。
“當然不是。”商從洲淡聲道,“你要知道能考進附中的,都是學霸,每個人都擁有學習的天賦,天賦相同的情況下,拚的就是誰更努力。我們班的學生,每天晚上都學到後半夜,一周就能刷完一本練習冊。你看我每次都能考第一,覺得我很輕鬆,其實不是的。”
他話一頓,音色往上抬,笑意無奈:“你站在山頂就會知道,往下看,全是張著血盆大口的猛獸,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你,一個個,都企圖把你拽下頂峰。”
山頂的風景確實很美好,可是稍有不慎,就會一腳踩空,墜落深淵。
“……但十幾分鐘的公車時間,都用來學習,會不會太誇張了點兒?”
商從洲:“反正無聊,把無聊的時間用來發呆,不如拿去學習。”
“你該不會隻要醒著,都是在學習吧?”
商從洲失笑:“沒有那麼誇張,該玩的時候還是得玩,學得累了,也需要放鬆一下。弦一直繃著,也會斷。”
安靜了一瞬。
那人問:“公車上做題,挺費眼睛的吧?”
商從洲:“你可以試著聽雅思聽力,代替聽歌。”
他似乎做了什麼。
換來男生一聲驚呼:“哎,你拔我耳機乾什麼?”
商從洲不鹹不淡:“把聽歌的時間拿來聽英語,你的英語會進步許多,至少在口語方麵,不會一股子Chinglish。”
“……”
“……”
書吟憋著笑。
她轉頭。
路邊兩側路燈泛著昏黃色調的光,車內光線是不甚清晰的白。
車窗裡倒映著後排,商從洲的身形輪廓。
他微弓著腰,膝蓋處放著一張試卷,低頭認真做題。
書吟的後背莫名滾燙,好像他一筆一劃都在自己的背部落下痕跡。
就像是在火山噴薄前,末日來臨前,看見的豔陽,霓虹,和將開未開的花。讓她反複留戀人間,憧憬未來。
是心臟砰砰直跳。
是她從此多了樁心事。
少女心事,猝不及防。
自那之後,書吟每天坐車時,都會利用這碎片時間聽英語。
她偶爾路過學校的宣傳欄,看到百名榜上商從洲的照片,反複回憶他說的話。直到後來,回憶變得不甚清晰,記憶裡,有關於他的聲音越發模糊。
她與他,相隔太遠。
她總是隔著很遠的距離,遙遙望他。
整整一年,她和商從洲一共遇見了兩次。
但她習慣在這個站點,抬頭,看上車門。
今天又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