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夏侯鈺隨手折了一根樹枝,踩上便禦著飛走。
在場人無一不瞠目結舌,從所未見!這……究竟要對劍意的領悟要有多深,竟能令一根樹枝作劍?!
已是三百年過去了。
夏侯鈺一邊沉睡,識海一邊自我修複,但在鎮仙台與入魂神針的壓製下,靈力的運轉速度慢到微不可察。
現在的他可以說是肉身全廢,隻靠著強大的識海才能勉強凝固著這具殘破肉身。
當年,夏侯鈺被圍困,他一劍殺了師尊千鴻真人。
目睹千鴻的死,他的張狂與鬱怒,一瞬被打散了。
沒人能困住他,除非他自己束手就擒。
是師尊的死,才讓夏侯鈺丟了劍被封印的。
可笑他被入魂神針釘在了身上,才知千鴻乃是假死!為的是讓自己失去戰意,丟棄武器;為的是保護密山,不受天下人譴責!
眼下,最要緊的便是尋一具合適的身體奪舍,儘管違背他當年拜入密山劍派時的道心,可他……現在已非密山弟子!
夏侯鈺“禦劍”的速度快得驚人,黑袍滾滾,將城主府的結界視若無物,玄武印大陣也被徒手撕開。
虞楓回身時,以他的實力也隻捕捉到一道模糊的殘影,正要追上,卻在玄武大陣前就被一道金光給攔住了:“聞人陣師…這……方才那可是邪神?!”
這玄武印分明是為了攔邪神的,怎麼把自己給攔住了!
虞楓忍著沒有罵他幫倒忙。
“咳,”聞人諾一張紙白的臉冷若冰霜,“虞城主不必憂心。”
“這還不憂心?”虞楓瞪他,“大陣師你沒事吧??”
“多謝關心,我沒事。”
說話間,聞人諾抬手結召喚令,一隻如白玉石鑄就的小鳥從他手中展翅飛出,一眨眼便消失不見,朝著夏侯鈺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他撣撣道袍,蒼白麵容猶如紙紮,聲音散在風中:“如今他肉身儘毀,隻剩個骨肉架子罷了,不足為懼。”
虞楓眉心緊蹙:“可你我二人都攔不住他!若讓他尋到肉身奪舍成功呢?”
聞人諾扭頭漠然朝著夏侯鈺消失的方向,眼前覆蓋的布條勾勒出深邃的眼眶:“奪舍需要九轉涅槃丹,強行奪舍必遭天譴,神行鳥已追蹤氣息,隻要他停下,不出兩個時辰,必能找到他。”
整件事發生得太過突然,從夏侯鈺出世,到虞衡之被踹進護城河,再到夏侯鈺離開,至多不過三息時間。
城主府兵荒馬亂:“少城主!”
無頭蒼蠅亂轉:“快護駕!!”
“啊!!少城主被踢飛了!”
四方城的水底深淵下埋著上古鎮仙台,正因此,才由虞氏世代看守被封印的夏侯鈺。
此事算不得秘辛,當年參與的宗門家族都知情,每隔個二十年,聞人家的傳人便會來加固一下陣法。
至於檀音寺大師的羅刹金剛陣,當年幾位大師結陣時便說過:“這羅刹金剛陣法,至多維持五百年不破,五百年後,我等若還未化為腐朽,再來封印這魔頭。”
結果才三百年就……
虞楓的臉也不免變得和大陣師一樣蒼白了。
夏侯鈺被封印時,虞楓還未出生。
據說夏侯鈺不足一百歲,就已是半步劍仙的修為,人稱靈璣道君,是當之無愧的人間第一。
數萬年也不一定出這麼個妖孽。
但相傳夏侯玨乃邪魔歪道,之所以修煉神速,乃因他天生邪骨,暗中偷練了害人的邪功。若讓此人飛升成仙,不知會有多少人因此走捷徑入魔,所以為了天下蒼生,四城十二宮聯盟,欲在天雷日絞殺靈璣道君。
結果去圍剿的幾位渡劫和大乘高手,死了大半,沒死的要麼傷了根骨,飛升無望,要麼像虞楓的爺爺虞子降那樣被吸乾修為。
昔日戰神變成了枯骨老人,連七歲小兒都能將他輕易絆倒。
虞楓如今二百六十歲,已是半步大乘的修為。
算是雲夢洲中排得上號的天才。
然而要比聞人諾差不少。聞人諾一百來歲,卻和他修為相當,是雲夢洲首屈一指的大陣師。
結果他二人合力卻還是沒能攔住被困了三百年的夏侯鈺。
虞楓頓覺大事不妙,邪神出世,天下必將大亂!
他點燃傳音符,將消息傳遞給雲夢洲另外三城的城主。
聞人諾收回玄武印,被遮住的雙目始終凝在夏侯鈺消失的方位:“虞城主,聽聞鬼蜮封印近日異動,各大門派尋覓仙魂,想必各位城主無暇顧及靈璣道君了。”
-
三顆連成線的星辰,在夜幕上散發著幽幽光芒。
半空中。
夏侯鈺站在樹枝上,身上修為在慢慢散去。
他的神識固然強大,但肉身已毀,又在深淵被鎮壓了三百年。
這具肉身有多殘破呢?隻有他自己最清楚。隻要上來個老弱病殘,若是能近他身,怕是隨便劃一刀,就能輕易將他傷到。
禦劍飛行極耗靈力,更彆提夏侯鈺踩著一截脆弱的樹枝。識海就跟個破了大洞的水缸似的,汨汨地往外流。
背後還有一隻討人厭的鳥在飛,他停下來,伸出的手猶如漩渦般,那隻小鳥乍現在他手裡,撲棱著翅膀:“聞人家的狗屁手段,三百年也沒個長進,早知道把你家鳥窩捅了!”
這種神行鳥他早見識過,誕生於虛空,以聞人氏獨有的法子煉化,可追蹤目標的氣息。
但這種追蹤,和那種輕易就察覺的追蹤符、法器截然不同。
神行鳥的飛行軌道不同,往往夾在虛空裂縫中,速度可以達到上一刻在雲夢洲南境,下一刻就飛到北端。
夏侯鈺早就領教過,當初也正是靠著神行鳥的追捕,領悟了空間神通。
這會兒他識海快空了,索性攥緊了神行鳥,便從他手中生出一條裂縫,虛空那巨大的吸力傳來,下一刻他便隨著這種空間神鳥鑽入虛空軌跡,瞬息萬裡——
遙遠的四方城內,一身太極袍的聞人諾猛咳一聲,他咬緊牙關,仍有一絲鮮血止不住地從嘴角溢出。
虞楓趕緊問他怎麼了:“莫不是被夏侯鈺所傷?可適才並未交手……”
聞人諾抬手,語氣淡道:“無礙,我忘喝藥了。”
他未曾想過,自己煉化的神行鳥,竟會被人當做傳送符來使用,虛空那種地方,不要命才會往裡闖。簡直聞所未聞,夏侯鈺……他究竟是什麼怪物?
不遠密林,一片黑壓烏雲剛剛散去,夏侯鈺感知到雷劫退去殘留的強橫氣息,就好像是……
元嬰進階大乘境的天雷。
不錯,他動了動鼻子,就是大乘的氣息。
然而他並未探查到有大乘境在附近。
這就是說,恐怕有一具大乘修士的屍體還熱著,等著他去撿漏。
好事啊!
他踩著樹枝急急朝北方掠去。
風吹林動,夜霧彌漫,夏侯鈺一陣風般循著氣息,到了一片隱秘山澗縫隙內。
他身穿一件破爛道袍,歲月沒有改變他的麵容分毫,眉深眼亮,依舊年輕,瞧著不過二十歲模樣。
若是脫下衣服,才能看見身上的骨架,一些皮肉已被陣法和鎖鏈侵蝕,可見內裡的森森白骨。
夏侯鈺彎腰走進狹小山洞,裡麵倒是比洞口寬闊不少,柔和的月光穿透洞口雜亂的紅荼草,他望見洞中有一潭冒著熱氣的泉水,泉水背後還有一簾深綠藤蔓。
他隨手布陣,劃了牢不可破的結界,徹底封閉此處山洞。隨即,夏侯鈺注意到空中飄著看不見的魂魄,抬手一抓,數了數,缺了一魂四魄。
夏侯鈺走過去,撩起藤蔓,看見一個全身都被劈得焦黑的年輕人躺在冰冷地麵上,那人連頭發和麵容都焦到看不清模樣,隻堪堪知道是個男人。
他一眼就知,這孩子骨齡絕對不超過三十,肉身強度乃是元嬰巔峰,半步化神。
非常可怕的天賦——可他剛剛感受的雷劫,分明是大乘的氣息無誤。
元嬰進階化神,降下的卻是大乘的雷劫。
很蹊蹺。
夏侯鈺鎖眉,這種情況,唯有兩種可能,要麼天妒,要麼有鬼。
夏侯鈺蹲身,手掌覆蓋上去,以通天神識探查這具肉身,很快就讓他揪住了其體內的另一道殘缺元神,他用力一拽,一團光焰便被他攥在手心,瑟瑟發抖。
夏侯鈺審視片刻,了悟。
——這殘缺元神附在這孩子身上,元神生前應是化神修為,乃是這場雷劫如此浩大的罪魁禍首!
看來有人和自己一樣,打算奪舍這天賦異稟的孩子。
夏侯鈺正要一掌將之捏死,那元神就倏地從他指縫溜出,滿洞亂竄,聽聲音是個玩世不恭的年輕男子,聲音顫著:“這位道友,何故搶本王機緣?你可知…可知本王是誰!”
夏侯鈺直接一掌將他拍進從袍角掉落的烏龜體內:“你是王八。”
他指尖在龜殼上畫了兩筆,打下禁咒。
“……我是什麼?”那元神一下懵了。
“王八。”
此元神愣了片刻,忽然察覺到自己的現狀,看著自己的四根龜爪,一瞬出離憤怒,失智大吼:“王八????你竟然…你……”
他在心裡大罵傻逼,傻逼,臭傻逼。
可卻半個字不敢罵出聲。
對方顯然修為高過自己太多,能感覺到虛弱不堪,亦能覺察到難以企及的強大。
自己生前化神巔峰,對方難道是大乘?渡劫?!
他無法判斷,現在他太弱了,就算是自己全盛時,見到這種瘋子也是有多遠躲多遠。
“你不能這樣……道友,我們商量一下,我乃若水一族三王子東庭君,你欲將奪舍的肉身乃是本王晚輩,我族後人。若道友將這具肉身讓與我,我定當湧泉相報!況且,我與這具肉身有契約在!”
見對方毫無反應,東庭君語氣急了,也硬了幾分:“先來後到的道理,道友可懂?不守規矩是要折墮的!”
夏侯鈺語氣淡淡:“不懂。”
他本想把王八踢開,想了想,用法術將它挪到了遠處去:“你走開。”
欺負小動物是不對的,嗯。
修真界強者為尊,東庭君一想到對方是大乘,甚至是渡劫高手,氣焰霎時下去,有些委屈哀怨:“本王化作古戒跟了江千遇,等這一刻足足二十餘年!你竟半路殺出,道友…你怎能……”
“閉嘴。”夏侯鈺橫過去一眼,威壓欺勢淩上,東庭君瑟瑟發抖,默默縮頭:“…我不說了,大佬您用吧,我、我不要了,這具屍體我就送給您用,您趁熱……”
夏侯鈺丟了個禁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