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臣可以一試。(2 / 2)

太後 道玄 4525 字 8個月前

內侍到了眼前,哭道:“求求娘娘,徐主兒求娘娘救命,孩子沒了,醫官下了刑部,從太醫院請回來醫治的大人們說救不了,皆搖首,講什麼沒有法子……陛下那頭,彆說人了,連個音訊也傳不進去啊!”

董靈鷲道:“皇後呢。”

內侍麵露驚恐,這種恐懼感隻在他臉上閃爍了一瞬,隨即演化為一種哀切:“皇後……鳳藻宮娘娘已儘力了……”

董靈鷲抵唇不語,手中擒著一道卷軸。

鄭玉衡知道這是什麼,他在慈寧宮侍候多日,自然明白太後的書案上都放著多少沉重如山之物,一側是國政要務,大半是皇帝批複過的,從歸元宮送出來,請求太後矯正、訓示。一側是內宮要事,這些內宮之事原本應是王皇後處置,但年前王皇後辦錯了事後,就乖順異常,將處置過的所有決策、事件,分門彆類,謄寫成案卷,報知給娘娘。

董靈鷲原本推辭,然而皇後謹慎,不願意再有錯處,所以常常請求垂訓示下,久而久之,慈寧宮便也接收這些案卷,隻是不常回複。

在鄭玉衡旁觀侍奉的短短幾月當中,他曾經不止一次地見到,董太後在國政繁亂、頭痛歇息的間隙裡,抽取謄寫著內宮要務的卷軸,垂首翻閱,以作休息。

天底下竟有這種休息之法。

鄭玉衡心中驚異的同時,還湧上來一股深切的憂慮,這幾乎成了他的心事。他對先皇帝的病症十足了解,也就加重了那種對“勞力損神、心血衰敗”的恐懼。

他的偶爾走神當中,也有數次是為了董太後的身體而思考,為了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如沐春風的溫和與慈悲。

就在董靈鷲沉吟時,鄭玉衡忽然道:“娘娘可以帶臣前往。”

數道眼風立即刮向他,其中以瑞雪姑姑的審視尤甚。迎著刀割一般的目光裡,鄭玉衡端正清朗、平淡到近乎無味地說:“臣雖年少不知事,但多一個人嘗試,便多一分希望,臣可以一試。”

這話並不像其他人所想的那樣,是要向太後表明忠心,向當權者展示自己的價值。而是純粹以一位醫者的身份敘述,他自覺可以一試,就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如果非要說有什麼私心,鄭玉衡想,要是能讓太後娘娘減少些許為難、能讓他學有所用,就是一份足以嘗試的私心。

董靈鷲端詳他一眼,在內侍的哭求啜泣下,開口道:“起駕。”

瑞雪怔了一怔,才忙領命而去。在這兩個字落下的時分,那個聲嘶力竭的內侍仿佛從絕壁上揪住一根脆弱的草葉,如獲新生,險些昏厥過去。還是宣都知吩咐了人、料理好他。

半燭香後,徐妃的寢殿之外,密密麻麻十幾位禦醫,垂首跪在太後的麵前。

董靈鷲入座,隻跟鄭玉衡說了句“去吧”。他便欠身一禮,轉身進入內殿中。屏風裡散出幾乎乾涸枯竭的咳音,還有一股散不去的血腥之氣。

董靈鷲摩挲著袖口,道:“你們都沒有法子麼。”

太醫們冷汗津津,眼見著鄭玉衡進入內殿,從惶恐畏懼中,竟然生出一股隱隱的嫉恨。但在這種情境下,他們為了保全自身而做出的選擇卻不容再退。有些人甚至期望著徐妃就死在鄭玉衡手下,將這個備受榮寵的年輕人一起牽連進地下。

徐妃不是沒有救,隻是解毒之法,也是虎狼之藥。若不成功,原本還可以拖延三五日的光景,將會立時撒手人寰,出於對自身和職業生命的考量,他們紛紛選擇了緘默自保,而不敢出頭做這份危險至極的嘗試。

有時候,已經支撐家族的成年人,會多出一份無路可退、無法拋擲的怯懦。於鄭玉衡而言,這隻是他一個人的冒險,對上了資曆的年長太醫來說,婦孺老幼,上下百口,莫不係於一身,要是因為一時冒險丟了官職,前途黯淡,那牽連可不止他們自己。

董靈鷲隻問了這一句,也沒有過分為難,闔眸養神,四下靜寂。

直到內侍報說皇後來了,才聽見匆匆的足音。她睜眼,見年少的皇後鬢發微鬆,麵露擔憂和慌亂,她見到太後,垂首恭謹一禮,才淚眼婆娑喚道:“母後……”

董靈鷲抬起手,王皇後當即撲入她懷中,執手垂淚,訴道:“兒臣的孩子,還有徐妃……”

所有嬪禦的孩子,都歸屬於皇後,都是她這個嫡母的子女,所以王皇後為之而痛,也屬應當。

董靈鷲撫了撫她微亂的金釵,低語慢聲:“剛剛是在歸元宮麼?”

王皇後眼紅點頭:“陛下本不願來,聽母後來此,才有些動靜,我在內獄審了那些奴婢兩個時辰,未有結果,可是徐妃中毒已成定論,若無一個主使,誰肯冒這麼大的風險、有這麼大的膽子呢?請母後垂詢刑部。”

她的意思是指,懷疑這件事是侍奉的禦醫與人勾結,暗害龍裔。

董靈鷲凝望著她的眼睛,兩人四目相對,她的聲音更低,舒緩地揉捏著王皇後的指根,柔和地道:“是啊,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王皇後肩頭一顫,悚然震懾在原地,她梨花帶雨的麵龐上,顯出一種低微的企求,她說:“兒臣……”

董靈鷲卻已經閉上眼。

她想起徐妃在東府時跟皇後的恩怨,在皇帝登基之前,徐妃芳華絢爛、千金盛寵,登基之後,卻連同她腹中的胎兒都同遭厭棄。

原因很簡單,因為對於皇帝來說,當初那個一力擁護太子、盛讚太子仁孝的徐尚書,比起眼下這個曾經依仗皇帝屢屢犯禁、留下無數話柄的跋扈徐家,更有利用的價值。

在她默默沉思的時刻,內殿裡傳來一聲嘶啞的痛喘,如枯澀的風箱鼓動,挾著一股忽而湧起的穿堂風,混著刺鼻的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