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覺得自己記不住三年前的事情,所以才會肆意編造謊言吧?
他就應該昨晚上讓死士把她給殺了,免得她再妖言惑人。
他沒留出空來要她的命,她不好好在自己的院子裡躲著,這麼晚了來做什麼?!
謝玉弓無意識攥緊手指,才剛剛寫好的書信被他捏皺了,墨跡糊成一片。
他心煩意亂讓人悄無聲息將一切撤下去。
這個時候白榆已經走到門口,對婁娘說:“婁娘且在這裡等我便好。”
婁代不放心道:“屋子裡麵燈熄了,想來九殿下已經睡了。大小姐要看九殿下,若不然明日再來?”
婁代是怕白榆被九皇子這個失心瘋給傷了。
白榆站在台階之上,微微勾了下唇,神情依然溫柔,眼神卻在昏暗的提燈下,透出些許不容置喙的強硬。
婁代微微一愣,下意識後退了一個台階。
白榆這才轉身,輕輕推開了房門。
屋子裡黑黢黢的,隻有外間的一個燭台上點著蠟燭。
白榆悄無聲息走進去。
先是在外間的燭台處,拿了剪子,剪了一會兒蠟燭芯。
然後慢慢晃到了裡間的門口,像個鬼一樣悄無聲息地站在那裡。
床上裝睡的謝玉弓微微蹙眉,他能感覺到那個女人在遠遠看著他,但她為什麼不動?
白榆站在這裡查數呢。
十分鐘,一分鐘六十個數。
這是個心理戰術,她因為從小撒謊成性,被她的父母安排了長達十年的心理谘詢。
毛病沒治好,但是白榆非常擅長心理戰術。
心理谘詢師擅長營造輕鬆氛圍,白榆擅長反其道而行營造緊張感。
而據她的實踐,人在格外緊張的時候,或者是緊張過後驟然放鬆的狀態裡麵,最好騙。
十分鐘到了。
白榆終於動了。
但是朝著床邊走了幾步,又停住了。
接著查數。
謝玉弓:“……”他給死士下的命令,是她若有傷害他的異常舉動,直接拿下。
結果她半夜三更不睡,跑到他房間裡麵乾站著?
白榆又數十分鐘,再向前幾步。
這一次站到了圍屏的邊上,距離床邊還有三個十分鐘的距離。
反正她昨天睡了一整夜外加大半天,現在精神抖擻得很,洗完澡回來之前,還專門喝了一碗謝玉弓派來的大夫給她開的補身湯藥。
人參味兒可濃了,吊著人精神著呢。
白榆站在圍屏邊上,看向床上躺著的人。
謝玉弓正麵朝上睡,但因為是頭朝向的問題,白榆眼睛適應了光線之後,竟然看到的正是他那一半完好的左臉。
看上去側臉的弧度要是拍出來,是能在某音上麵出圈的程度。
鳳子龍孫嘛,一般長得都不會太差,畢竟皇帝都專門找美女生孩子。
白榆想到昨天看到的謝玉弓的正臉,心中感歎著實在是可惜了。
毀了啊。
想得太多,時間就超了。
不過沒關係,白榆多上前幾步,這一次直接站在了床邊,繼續查數。
謝玉弓本就是裝睡,人在長時間緊張地維持著一個姿勢的時候,渾身都會酸疼僵硬。
這女人到底想乾什麼!
謝玉弓大腿肌肉都酸疼得不行,實在沒忍住,裝著昏睡的自然反應,翻了個身。
然後白榆“猛地”抽了一口氣,迅速逃出了內室,被“嚇”到外間門口去了。
謝玉弓:“……”
白榆:“……”愉悅地勾唇。
她當然知道謝玉弓是裝的。
白榆裝昏迷被踩手時眼皮都不帶抖一下的,怎麼可能看不出謝玉弓是裝的?
大家一起裝嘛。
謝玉弓聽到那女人跑了,但是沒聽到開門的聲音,心裡那根線,被拉得越來越緊。
他甚至在黑暗之中煩躁無比地睜開眼,深吸一口氣,然後屏住。
因為他聽到白榆的腳步聲又回來了。
小心翼翼。
慢吞吞地。
一步一蹭。
謝玉弓快被這細小的聲音折磨瘋了。
就好似懸在頭頂上,搖搖欲墜的尖刀,你永遠不知道那刀什麼時候會落下來!
白榆又開始幾步一查數。
謝玉弓渾身快抽筋了,感覺到白榆在他的身邊不遠處,他一動不敢動,呼吸都不敢大聲。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白榆給他構造的“木頭人”陷阱裡麵。
他屏息凝滯,一動不動,怕驚飛一隻蝴蝶,一隻飛鳥一般。
在等待她靠近的過程之中,被動變得小心翼翼,甚至是期待她快點靠近。
而當白榆真的靠近了謝玉弓的床邊,甚至傾身湊過來的時候。
已經是一個時辰,兩個小時之後了。
到這會謝玉弓躺在那裡已經變成了一種折磨,一種酷刑。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等著她靠近,也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完全可以掙脫“木頭人”的狀態。
他隻是恨不能白榆痛快地窮圖匕見。
直接捅他一刀,也比這樣要好多了!
而受煎熬的還不止謝玉弓一個人,還有一屋子蹲在房梁和藏在門窗後的死士。
他們得到的命令,是若來人有異動,主人的性命受到了威脅,就出手製服來人。若對方有歹意,直接就地格殺。
雖然吧,現在那個“來人”算是什麼都沒有做。
死士訓練有些人會從小吃鷹眼珠子,他們在夜間也能輕鬆視物,這昏暗的光線裡,他們清晰地看著主人好像受到了生命威脅……呼吸不暢快憋死的樣子了。
青筋暴突,麵容赤紅。
要動手嗎?
有個年紀小一些,沒怎麼見過世麵的死士動了一下。
很快就被他身後的成年死士給揪住了後脖子。
對著他嚴肅地搖搖頭。
小孩子你不懂……這不算傷害。
那年紀小些的死士眼中露出了迷茫,繼續向下看。
而白榆也覺得差不多了,湊近了一些傾身而下,準備按照原計劃,親一口就跑。
成年死士看到“來人”的動作和意圖,默默捂住了小死士的眼睛。
不過白榆已經適應了漆黑光線的視線,在看到謝玉弓全貌的時候,落下的嘴唇卻僵硬在了他的臉五厘米處。
雖然他很可憐,白榆也明白他很無辜。
白榆更知道以貌取人是不對的。
道理都懂。
但是這張臉還是超出了白榆能夠自然親近的範圍。
因此白榆停在謝玉弓臉邊上好一會,她有些糾結的呼吸掃在謝玉弓的麵頰上。
受傷後的皮肉傷疤格外敏感,白榆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清淺拂過,卻像是滾燙的烙鐵,一下一下燙在謝玉弓的臉上。
他意識到這個女人如此費力地靠近,半夜三更偷偷跑來,到底是想要做什麼的時候……
這種熱意順著白榆的呼吸從他傷痕遍布的麵頰湧入血液,燒灼血管,讓他整個人都如同落入滾油。
她……
謝玉弓此刻若是睜開眼,白榆就能看到他凶厲到極致的驚愕。
隻不過他閉著眼睛,無能兀自地像個燒開的茶壺,把一切情緒和震驚都按在沸騰的胸腔之中。
還連一點白煙都不敢冒。
就怕把他身邊小心翼翼用了漫長的時間才靠近的人驚嚇逃走。
白榆懸浮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皺了皺眉,離得越近看著越嚇人。
她準備換個地方。
不行,沒有情感基礎,臉又……這樣。
白榆直起身。
然後蹲在了床邊上,琢磨著換哪裡,才更能表現出她的隱忍和熱烈。
然後她看到了謝玉弓從被子裡露出一點點的手指尖。
白榆眼睛一亮,趴著床邊湊過去。
在謝玉弓指尖,落下了極其輕柔的一個吻。
停頓了三秒,而後像個偷了什麼絕世珍寶的小偷一樣,慌慌張張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跑了。
謝玉弓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阻止住自己沒有在那個女人嘴唇抵到他指尖上的時候,把手指狠狠縮入被子。
等白榆跑出門,把門關上,謝玉弓才驀然睜開眼睛。
眼中爬滿了血絲,昭示著謝玉弓此刻內心山火爆發一般的壓抑和沸騰。
他坐起來,長時間緊繃酸疼到極致的身體,讓他差點又摔回去。
他惡狠狠地瞪著被關上的房門方向,許久沒動。
片刻後他惡狠狠地躺回去。
但是還沒躺到一刻鐘。
又惡狠狠地驚坐起,又瞪著門口。
她有病嗎!
失心瘋的是她吧!
半夜三更不睡覺,偷偷摸摸地跑來,就為了……
謝玉弓又惡狠狠地把自己摔回床上。
把被子惡狠狠拉起來,惡狠狠蓋住了自己的腦袋……和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