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佩提著提盒,身前跟了一個小太監替她照明。細雨的天氣,雨絲斜斜地落下來,映著前頭小太監的提燈,昏黃又迷蒙,雲佩好似從那一片昏黃裡,瞥見了細針一樣的光芒。
從承乾宮到乾清宮的路有些長,小太監萬事不知,懼怕黑夜,想方設法地和雲佩搭著話:“姑娘辛苦,這樣的天氣還要去當差。”
雲佩從自己的思緒裡回神,聽到他這樣說,忍不住苦笑了一聲:“是麼?”
小太監很是豔羨:“我還是頭一回去乾清宮呢,姑娘可真有福氣。”
提盒有些墜手,雲佩換了方向:“我也是頭一回去乾清宮。”平日裡她幾乎不出承乾宮,沒當上茶房的差的時候,她負責看管庫房,整日窩在後院裡,等主子或是奴婢去庫房取東西,到了最近換了差事,也不過把窩著的地方換成了茶房,不願意出門。
所以今天她被派出來的時候才會驚訝。
她本就是個聰慧的人,這會兒被夜風一吹,已經想明白了為什麼。
佟佳貴妃還沒生育過,膝下無子嗣,鈕祜祿皇後今兒已經透露出來想要撫養太子的心思,佟佳貴妃自然會著急。
雖說今兒皇上仍舊說叫榮嬪撫養太子,可太子年紀愈發大了,宮中又有了皇後,榮嬪再養,身份上就不合適了,皇上勢必要做出抉擇——把太子給皇後養。
皇後有地位,再加上一個太子,佟佳貴妃就勢弱,以她要強的心思,必定不肯讓自己淪落到給人做陪襯的地步。
想到這裡,雲佩臉色有些發白。佟佳貴妃生不出來,就推底下的人生,等生了再抱走撫養,這樣也算是自己膝下有孩子。
所以,她把自己給推了出來,在她眼裡,自己不過是替她生育的工具。
天際一道悶雷,震耳欲聾,閃電白亮的光照在雲佩的臉上,映出她驚惶的臉色。
小太監停住腳:“姑娘,乾清宮到了。”
雲佩站在台階下抬頭去看,偌大的乾清宮黑壓壓的一片,靜靜矗立在她眼前,像是擇人而噬的野獸。
在即將邁入乾清宮的那一刻,她忽然冒出一個怪異的想法——如今的後宮,在皇上眼裡,又是什麼樣的想法呢?高高在上的皇帝看見佟佳貴妃的焦慮無力了嗎?還是,他主動促成了這樣的局麵呢。
內殿裡傳來梁九功帶著怒意的聲音:“都說了今兒風大,叫你們看好蠟燭,這辦的什麼差事?!”
下一刻,蠟燭昏暗的光從內殿依次亮起,梁九功順著燭光走近了雲佩:“姑娘這是?”
雲佩牽起笑容:“諳達,我們貴主兒叫我來給皇上送阿膠蓮子羹。”
梁九功打量她一眼,笑眯眯的:“姑娘來得正好,這天兒正冷著呢,皇上下午宴請了諸位臣工,一時高興,喝多了酒,這會兒一碗蓮子羹正合適,姑娘跟我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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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秀睡得很不安穩,後半夜裡直接驚醒了。外頭風聲雨聲寥落,她起床一摸褥子,身下都濕透了,再一看,是邊上的窗戶沒關。
她趕忙爬起來關了窗戶。
這會沒有鐘表看時間,隻有承乾宮的寢殿裡有一隻座鐘,其餘像是雲秀這樣的宮女,隻能靠天色來看時間。
隻是外頭下雨,這天色也摸不準了,雲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正巧外頭傳來腳步聲,雲秀穿好衣裳開了門,迎麵碰上若水從外頭回來,正在收傘,她連忙叫住她:“若水姐姐,現在什麼時辰了?”
平日裡若水脾氣就差,要不是這會兒看不見彆人,雲秀又著急時間,是不會問她的。
誰知道今天若水就跟吃了木倉藥一樣陰陽怪氣:“喲,這是如今身份不一樣了,當差當的連時間都不知道了。”
雲秀一腦袋問號:“姐姐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今兒不是我當值,下午的時候搬花盆搬累了就回來歇了一會兒,如今起來才看見下雨了,才問問姐姐時間的。”
她在現代的時候就是個小辣椒的脾氣,有什麼話都愛直說,穿過來以後是胎穿,家裡額娘阿瑪寵愛,又有祖父幫著襯底、雲佩幫她收拾爛攤子,脾氣也一如既往,至今也沒學會彎彎繞繞地說話。
結果這直言直語反倒惹得若水更加生氣,譏諷道:“姐姐忖著機會就去爬龍床,妹妹也不知道天高地厚,烏雅家的姑娘真是好教養!”
“你!”雲秀氣急,“姐姐說話還請放尊重些!”
若水冷笑著把傘尖上的水甩到雲秀跟前:“自己先不尊重,怎麼反倒要彆人尊重你。”她扭頭就走了。
留下雲秀扶著門框,為她說的話發愣,什麼叫“姐姐忖著機會就去爬龍床”?
難道曆史上的德妃,真的是姐姐雲佩?!
她慌了神,也不顧沒打傘,直直地往雲佩住的地方去了。
等到了地方,雲佩卻不在。和雲佩同居的宮女一臉訝異地看著她滿頭滿身的雨水:“你姐姐替主子往乾清宮送東西去了,難不成你不知道?”
這話宛如晴天霹靂,轟一下把雲秀砸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