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後,從食堂走回教室,天色暗沉,像裹在墨筒裡,雲朵隨意翻湧。學校主乾道的棕櫚常青,倒是一小瓣的白玉蘭被吹得到處都是。
林微夏同柳思嘉回到教室後,坐在座位上發現班上的氣場又變了一個度,不同於她入學第一天感受到班級氛圍的冷漠和死氣沉沉。
現在好像多了一層溫度。
類似單色調的荒原裡,有人揚了一把火星,僅是落下的一瞬間。
一觸即燃。
林微夏聽到一女生說“哎,借下你的唇膏”,剛好方茉轉過頭借筆記本,她順勢問:
“大家怎麼了?”
“班盛啊,他回來上課了,她們不得興奮。”方茉悄悄指了指。
林微夏順著方茉的動作看過去,隔著一扇窗,班盛痞裡痞氣地倚靠在牆壁上,脖頸頎長,寬闊筆直的肩膀將外套撐起,不難看出鬆垮的外套下有一具淩厲,堅|挺的骨架,他手裡拿著一把zorro打火機,藍紅的火光“咻”地一下從虎口躥出來。
他的神態散漫,側臉的皮膚過分冷白,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人講著話,另一隻手滑動屏幕,時不時地往下瞥一眼。
男生說道:“昨晚球賽你看了沒,13號的後仰跳投我開了冰啤酒慶祝。”
大概林微夏的視力太好了,隱約看到那雙寬大手掌緊握手機露出的一塊屏幕顯示是行星位置計算。
像是有預感似的,班盛抬起眼皮,正要看過來時。
林微夏錯開了視線。
方茉還在這邊喋喋不休,歎道:“你說怎麼會有這麼牛逼的人呢?家世背景特彆牛,成績好,尤其物理還是滿分,據說他未來想學的專業是天體物理。聽說他媽是國家大劇院的舞蹈演員,難怪兒子生得皮相極好。
“長得帥就算了,人還聰明有頭腦,他除了性格冷點,沒彆的毛病,造物主好偏心。”
“你看看那些在打扮的女生,就知道,沒有人不為他心動。不過同學這麼久了,也沒見他交女朋友。”
“但你看見他腳踝處的那朵黑百合沒有,他好像很久前就紋了,據說是和女朋友分手後紋的,也有人否認了這個說法。哎,什麼說法都有。”
“我記得他入學的時候因為這個紋身鬨得很轟動,學校下令讓他把紋身洗了再回來,班盛拒絕了,學校對他做了停課處理。後來是他家長出麵跟校長談了一下,好像是有什麼隱情,校長最後竟然表示理解。最後學校特此開了個大會對他進行教育,並讓班盛當著全校師生的麵念了檢討這事才勉強過去。”
“他這樣厲害的人,挑女朋友肯定從A生裡挑吧,不會是我們F生。”方茉把橡皮丟進鉛筆盒裡說道,還順帶歎了一口氣。
林微夏整理著書桌,心不在焉地聽著,倏忽,一本綠色的本子飛過來,“啪”地一聲輕輕落在桌麵上。
林微夏抬頭,是他。
人就這麼站在她麵前,雙手插兜,對上她的視線:“下次換個人試試。”
他是指柳思嘉上門要作業一事,班盛的語氣並不認真,到底是讓人替上門這樣乾不合適還是像那晚一樣,還是讓她來試試看能不能追到他。他那遊刃有餘的模樣,仿佛在向林微夏放信號,你來試試,跟那天放話時一模一樣。
她看見他額前一小簇極短的頭發,光影落下來,斑駁在高挺的鼻梁上。
片刻失神。
班盛這個人存在感太強,從出現的那一刻就把周遭的空氣奪走,讓人忽視不得,因此以兩人為半徑吸引過來周邊同學的注目越來越多。
林微夏愣怔了一下,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走了,空氣中殘留著一絲冰涼的煙草味。
“什麼情況?班盛竟然跟你說話了,你居然沒回他?送人,送什麼人?”方茉按住自己的心臟,感覺他過來的那一刻,心跳一直在加速跳。
“忘了。”林微夏低下頭把那本綠色的作業本收好。
次日,台風終於停歇,天氣放晴,橙色的光線照下來,雖然是暖色調,但是放在南江這樣的海濱城市,依然熱氣漸濃。
林微夏一晚上沒睡好,昨晚鄰居吵架,女人氣急揚言要拿刀砍她老公,這房子的隔音不太好,加上水圍多伸手樓,樓間距挨得近,隔著一層防盜網,女人的哭聲男人的罵聲,混著高架橋上的聲音。
她全聽得一清二楚,睡到一半總是被震醒,折騰了一整晚。
早上,林微夏手忙腳亂地起床,急匆匆地收拾好書包出門。在走出家門的時候,院子裡那棵繁盛的檸檬樹忽然掉下一顆青果,“噠”地一聲,砸在林微夏腦袋上。
小青檸快成熟了,林微夏咬了一口,溫吞地嚼著檸檬。
澀又酸。
人要是像自然生長的果子就好了,太早成熟也不太好。
林微夏急匆匆來到教室,幾乎是踩著早讀鈴聲坐下。半個小時後,廣播響起,讓同學們去操場集合開早會,教室立刻變成鬨哄哄的一片。
男生們坐在椅子上晃來晃去,一邊聊球賽一邊拿著課本在手中轉來轉去,結果不小心飛了出去砸在女生頭上,惹得尖叫連連。
女生們這會兒變得收斂極了,卸掉了亂七八糟的指甲油,把口紅換成唇膏,穿著製服站在一起聊天。
“誒,一會兒放學去哪裡吃冰?克吉冰室?”
“行咯,我饞他家的西多士好久了。”
“要不周末過關去中環吃?我饞好久了。”
“好呀。”
林微夏收拾好書本正準備出去排隊時,方茉回頭看著她,眼睛瞪圓:“微夏,你的銘牌呢?”
“我銘牌不是在——”林微夏邊回頭邊往胸口看,心猛地一驚,“我銘牌呢。”
她明明記得出門前戴了啊,林微夏立刻彎腰翻抽屜,一通翻找,口袋裡也摸了卻怎麼都沒找到。
方茉也在幫忙找,語氣擔心:“微夏,你想想在哪落下了,會不會是在外麵,一會兒學生會的要來,還有——”
林微夏把書推進抽屜裡,立刻朝教室外麵快步走。
“還有你的頭發,早會是一定要紮起來的。”林微夏走得太快,也就沒有聽到落在身後這句話。
林微夏跑去走廊外麵,一邊低頭一邊找,可怎麼也找不著,急得滿頭大汗。她正在三樓拐角處低頭找得認真,忽然瞥見一道黑色的影子。
眼睫微睜,順著出現的運動鞋往上移,柔軟的褲子麵料裹著長腿,同樣是穿著學校製服的班盛,卻透著一股混不吝的痞勁兒。
班盛看著她,問:“找銘牌?”
林微夏點頭,班盛抬手往褲袋了摸了一下,掌心攤開,是深藍色有著深高校服的銘牌,前者接過,小心在左胸彆好,鬆了一口氣:
“謝謝你撿到我的銘牌——”
班盛走前兩步,此刻,走廊的陽光正好,光線顏色像剛剝了皮的橘子,投在牆上。
一高一低的影子慢慢挨在一起,空氣溫度一點一點升高。
屬於男生冰冷的氣息混著煙草味悄無聲息地灌進來,她心口一窒,下意識地拉開距離。
班盛低下脖頸,哂笑:“這不是我撿的,是新的——”
“哈?”
“記得給錢,12塊。”班盛伸出兩根手指,然後直起腰,手又揣進兜裡,頭也不回地與她擦肩而過。
擦身時,他的外套袖邊擦著林微夏的袖子,溫度燙人,似乎灼到了她的皮膚,衣料摩挲間,像是過了一下電,不輕不重的一下,又錯開。
林微夏回到教室的時候,教室裡已經沒有聚眾打鬨的人了,他們都是站著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