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傍晚,終於是停了。
葉嘉喂了一把粟米給小雞崽,正在院子後頭看地。周家是沒有地的,口糧都是從鎮上的糧鋪來。
因著囊中羞澀,肉蛋菜很少買,日日就吃粥配鹹菜。葉嘉下午無事時揭了那鹹菜罐子,那味兒,一塌糊塗。若非真的窮,葉嘉都想把那兩大罐給扔了。她把那兩罐子菜都給泡了水,後來再吃倒是沒那麼齁鹹。她又費了些功夫將那些菜重新處理。
忙活到傍晚才瞧見了周家後院空了老大一塊地。
真的窮到份上,人的底線是可以放低的。之前很討厭小區裡一些老人把花草拔掉種菜的葉嘉,現在也琢磨著是不是可以把後院這塊空利用起來。比如翻出來種點能吃的菜。餘氏是傍晚的時候才回來的,葉嘉扭頭見她從院子外頭路過喊了她一聲。餘氏應了聲,進屋坐下就在那唉聲歎氣。
原來,上午是同村的劉大娘來喊她。兩人歡歡喜喜結伴去了鎮上,找繡房掌櫃的結錢。
在繡房磨了一日,工錢是結到了,但把東家給得罪了。東家這次去走貨傷了元氣,繡房裡不要那麼多人。餘氏去這一趟拿了快一兩銀子,把活兒給丟了。
“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餘氏真是哭都沒眼淚,她也不是不給東家喘息的機會。實在是家裡沒銀子不行,“沒了糊口的營生,咱一家四口真要喝西北風了!”
葉嘉冷靜道:“家裡米糧都有,撐三個月沒問題。”
“那三個月之後呢?”餘氏如今其實更多的是懊悔,早知今日就不該走這一趟。可事到如今,她又沒法子求人家讓她再回去做工。東家把話都說絕了,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她絮絮叨叨地哭,葉嘉也不知怎麼勸。去後廚端了幾個蘿卜絲兒餅過來讓餘氏吃點。
餘氏搖了搖頭,低頭抹著眼淚直說吃不下。
葉嘉歎了口氣,轉身回屋。
這一夜,周家靜得連聲兒都沒有。餘氏也沒心思管蕤姐兒,蕤姐兒人小不知事兒,祖母說跟著嬸娘,她便跟著葉嘉身後打轉。葉嘉晚上熱了幾個餅,跟蕤姐兒隨便對付一下。轉頭就給周憬琛送了一碗粥去。周憬琛靠坐在床上,應該是聽見外頭餘氏的話了,神情十分凝重。
他一條腿還斷著,額頭的傷沒好。下午出屋子那一會兒耗儘了他的力氣,此時動彈不得。不過抬眸看向葉嘉時一雙眼睛幽沉沉的泛著光。
心口跳了一下,葉嘉垂下眼簾隻說了一句:“明日你在家看著些蕤姐兒,我要去鎮上一趟。”
說罷,她轉身便出了東屋。
身後的目光一直凝著,葉嘉倒沒覺得怎樣。夜裡餘氏翻來覆去,葉嘉也沒管。翻了身硬睡,翌日天還沒亮。她就背了個背簍抓了把傘出門。
出門時餘氏還沒醒,昨夜她翻到三更天還沒睡,天蒙蒙亮才睡著。葉嘉才走到院子,發現東屋的窗邊站著一個人。周憬琛不知在看什麼,聽到動靜看過來。四目相對,葉嘉愣了一下。正好交代他若起得來身,記得給後廚的雞喂食。起不來就叫蕤姐兒。
“我省的。”他不知在窗邊站了多久,嗓音如玉石相擊,清冽非常。
葉嘉克製揉耳朵的衝動,木著臉開院子門走了。
不下雨,鎮上的商鋪開門的多了很多。葉嘉驚喜地發現,李北鎮這種小地方竟然有瓦市。不過因著時辰尚早,瓦市未開。好些不知打哪兒來的商販擔著東西,趕著羊往瓦市聚集。
就一處空地,弄了一排鹿砦擋著。兩個彪形壯漢守在門口,旁邊掛了一張銅鑼。
葉嘉站在外頭等了一會兒,見這些人都擠在瓦市的鹿砦後頭等著。
這些商販有些是下鄉的,有些是外來的。賣糧食的、賣自家種菜的,賣魚賣肉的都有。葉嘉瞅見好幾個卷毛的商販混在其中。天還早,擔子放在腳邊,街邊也沒個賣吃食的。帶了乾糧的,蹲在地上啃乾餅子,沒帶的,聞著彆人吃得香就直吞口水。
葉嘉心一動,溜邊兒去看。賣熟食的一個沒有。湊了巧,聽見一個餓得實在眼綠的卷毛大胡子操著不太地道的大燕官話,跟旁邊一個黑臉賣羊的老漢買餅子吃。
餅子老漢自家烙的,估計才出鍋,聞著一股焦香味兒:“十文錢一個,兩個十五文。”
這一要價,葉嘉耳朵都豎起來。她眼睛不住地往那塊餅上瞥,跟燒餅差不多大。約莫比蘿卜絲餅大一半。敢要價十文。旁邊那卷毛大胡子估計真餓了,一咬牙掏了十五文:“給我兩個。”
葉嘉這一顆心頓時就咚咚跳起來了。她又繞著走了一圈,似這般臨時買餅的不少。十文五文的,掏的那叫一個爽快。
一陣冷風吹得,葉嘉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她搓了搓手,守門口的壯漢銅鑼一敲,鹿砦就拉開了。小商販們擔起東西魚貫而入。有那趕羊的落在最後頭,葉嘉瞥見一頭母羊身下墜著鼓脹脹的乳。跟上去,張口問那趕羊的老漢羊奶賣不賣。
這年頭,尋常普通人家是不吃羊奶、牛奶的。家裡養羊的能喝上幾回,但也嫌味道腥膻。不多喝。趕羊的還是頭一回遇上不買羊,隻要羊奶的。
那老漢約莫有點西域人的血統,黑紅的臉,輪廓很深:“你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