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院子靜悄悄的,葉旺山被子女們盯著,哆嗦了好半天才站起來去屋裡拿紙。
葉旺山是老童生,早年也在家裡教導孩子讀書。屋裡是有筆墨紙硯的。不過這東西金貴,他寶貝得很。家裡孩子多怕一不留心被碰壞了,都是收在他自己屋。此時拿出來,墨才研,字兒還沒開始寫。那躲在屋子裡的葉張氏瘋了一樣地撲過來。
她的屁股後頭還跟著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就是剛才在堂屋給葉嘉倒水的葉家大孫女。大孫女樣貌不大像葉家人,跟她娘一樣一張大方臉。方才聽著大人們話頭不對,立馬去屋裡給她娘通風報信。
葉張氏進門,拽著葉旺山的胳膊往地上一坐就開始哭。
她一哭,身後跟過來的小姑娘瞧著大人們臉色,拔腿往屋外跑。不一會兒院子外頭跑進來三個半大的男丁。大的瞧模樣有十四五,小一點的也有十一二歲。小的哭得跟生離死彆似的,大的倒是沒說話。繃著一張小臉看著他爺,“爺,事情是娘做錯了。今兒無論你怎麼罰,孫兒都認。”
他話這麼一說,葉張氏上來就給他一巴掌。張口罵他不貼心,親娘不曉得護著,養他不如養頭羊。又鬨又罵的,葉旺山就直歎氣。
葉嘉默默又把銀子揣回兜裡。彆的話也不多說,站起來就走。
周憬琛送了大夫回來,手上提著一大包藥。見著葉嘉從屋裡出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輕聲問道:“怎麼了?”
葉嘉知古時候重男輕女,也清楚葉旺山的心裡頭就沒把女兒當人,卻沒想到這葉旺山能為了孫子他連老伴兒的命都舍。葉家有葉旺山這等性子的人當家,沒絕戶都是這家女人能生。
“走吧,根子上的毛病不斷,任你外人怎麼操心也沒用。”
葉嘉的一番話被後頭追上來的葉青江聽見了。他腳步一滯,局促地站在原地,眼睛立即就紅了。
他輕聲喊了一句‘三妹’,葉嘉扭過頭。
她說的是實話,自然坦然的與他對視,反倒葉青江抬不起頭。
許久,卻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一咬牙衝進屋裡,葉青江抓起桌上的筆墨就要寫:“爹,今日你不替大哥休妻,我來替!將來大哥霖哥兒回來若是怪,就都來怪我!”
葉家幾個男丁都是讀書識字的,打小被葉旺山帶在身邊教。但除了老大葉青山有幾分天賦,剩下幾個都讀不出名堂。不過老大會讀書家裡也沒錢供,自己退了學堂回村子裡養羊。
八年前駐兵營招兵,村子裡抓壯丁去服役,家家戶戶都得出人頭。葉家有三個兒子,按理說長子立門樓,該後頭兩個弟弟站出來。但葉青江身子弱,性子也弱,去了怕是沒命回來。葉青河年歲太小,兼之是家中幺子,父母親舍不得。於是就葉青山作為大哥出麵頂了這個事兒。
幾年前又募兵,沒有葉青山出麵,後頭幾個兄弟必須得站出來。但葉青江又恰巧病了,葉青河倒是想去但父母親不讓。這不大房長子葉霖剛好十六,於是又站出來頂了個人頭。
這也是一家子這般忍讓葉張氏的緣由。葉張氏敢橫,就是仗著丈夫兒子為家裡做過貢獻。後頭這些個兄弟姐妹都欠了她大房的。
葉張氏坐在地上拍腿就哭,她哭得都是老一套。哭完命苦哭葉家人心毒。罵二房麵慈心苦的趁著她相公不在欺辱她,罵葉家一家子黑了心肝,沒良心!
葉家男人羞得麵紅耳赤,三女婿頭一回登門就叫他瞧見了這些,麵子裡子都丟儘了!
葉旺山這一口氣出不去,胸脯一鼓一鼓的彆提多嚇人。好半天他掄起板凳往地上狠狠一砸,場麵瞬間一靜。
葉張氏不敢哭了,葉旺山哆嗦著指著葉張氏的鼻子:“我親自去信給老大,我就問問老大,他媳婦兒把親娘氣得半死不活要怎麼處置。家裡如今是容不得你,老二筆給我,現在就把你大嫂送去張家,誰敢攔就都送走!”
他這話一說,幾個哭的孩子當即閉了嘴。
葉旺山拿起筆,坐下就開始寫信。見他來真的,葉張氏嚇得要命,撲過來想搶。可就算她力氣大也爭不過男人,葉旺山真發了狠她也橫不起來。事到如今,休棄這事兒是無論如何都收不了手的。新女婿就在,兒孫們也都看著。葉旺山還是要臉的!
無論葉張氏如何掙紮,葉青江也是發了狠把葉張氏扭送去張家。
葉張氏哭天喊地的直說曉得錯了,葉青江也不搭理。一家子哭天喊地的鬨得鄰裡都來看。葉嘉沒辦法,隻能又回屋去。剛進去就看到周憬琛把藥交到了葉四妹的手上。
葉四妹是第一回見三姐夫,悶著頭眼睛都不敢抬,拿了藥就小跑去小廚房煎。
周憬琛不知跟葉旺山說了什麼,葉旺山的臉色好看了許多。葉嘉進來的時候他還分神與葉嘉點了下頭。葉嘉本沒弄明白他什麼意思,忽然聽見外頭有人叫三姐。
聲音很輕,她一扭頭,西側的小屋窗子被推開,一個消瘦的少年趴在窗邊。那少年看樣子十五六,瘦得非常厲害。他盯著葉嘉看了許久,問葉嘉要不要進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