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雉眼底一柔,朝劉越招了招手。
周昌轉過身,一絲不苟地向小殿下問安,不難察覺他有口吃的習慣。
原來這是真的周昌!母後說過,正是禦史大夫勸諫,便宜爹才想起他的。劉越彎起大眼睛,奶音禮貌得不得了:“禦史大夫安。”
都說長得越冷硬,心腸越柔軟。周昌自覺心腸不軟,連劉邦都敢追著罵,可偏偏小殿下開口的時候,他冷硬的心肝顫了一顫,結巴都好了。
天底下為什麼會有那麼乖那麼懂事的娃娃?
他板著臉,又重複一遍:“殿下安。”
然後懊惱起來,他的臉板慣了,不知道如何放柔,哪知劉越半點不怕,軟軟地讓他路上小心。
周昌的方臉依舊冷硬,腳步輕飄地走了。
誰都沒有發現禦史大夫的貓膩。呂釋之彎腰抱起小外甥,充當劉越的代步車,呂雉回頭,摸了摸兒子的圓臉蛋:“餓不餓?”
劉越摟住舅舅的脖頸:“餓了。”
吃完飯,然後睡個香甜的覺。便宜爹的宴席沒有牛肉吃,他有!
……
呂釋之覺得,每一次看外甥吃飯都是一種享受。
繼而不知不覺地吃撐。
越兒到底是怎麼養成這樣珍惜又護食的習慣的?乾乾淨淨半點不剩,連一顆飯粒都沒有,呂祿那小子遠不能比。看得呂釋之驕傲又自豪,問妹妹,呂雉隻說越兒天生如此。
珍惜糧食好啊,而今大漢離富裕還遠著,聽說趙王劉如意一餐六菜,陛下還誇“氣度盛煌”“頗有貴相”,呂釋之聽了隻想冷笑。
誰不是從苦日子過來的?
唯有戚姬和趙王,跟在劉邦最得意的時候,沒吃過半點的苦!
椒房殿裡,呂釋之用完膳,給胖娃娃揉了半晌肚皮。舅舅的按摩溫柔又舒服,劉越昏昏欲睡,發出有節奏的呼呼聲,呂雉看了失笑,親自抱了兒子進寢殿,為他蓋上薄被。
回到前殿,呂釋之低聲開口:“陛下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他兩年沒有見過越兒,一回宮,卻舉辦如此盛大的執弓禮,怎麼看怎麼奇異。難不成見他小外甥長得好,就一下子寵上了?
呂釋之心頭有些熱,盈兒從來不被陛下喜歡,越兒若能體會……
呂雉搖頭,淡淡道:“不過新奇罷了,來得快,去得也快,和趙王不能比。”
她的孩子,什麼時候成了供父皇逗樂的玩具,若是無趣了,就一腳踢開,轉眼拋之腦後,連個侍人都不如。這樣的前例,她見的還少嗎?
呂釋之沉下了臉。
隨即歎道:“短時間的寵愛,也沒什麼不好。陛下如今的喜歡,對越兒極有益處,教所有人都不能欺他,對盈兒亦然。”頓了頓,他又道:“越兒最是親近阿娘,絕不會被籠去了心。”
意思是說,不用擔心劉越與父皇親近,轉而疏遠了母後。陛下如今對小兒子正新奇,就隨他便吧,不必乾涉。
呂雉頷首,泛出淺淺的笑意:“我知道。”
越兒是她的心肝寶貝,又有誰能奪走呢?
……
白日裡宴席的喜氣褪去,永壽殿宮燈燃起。
雖說劉邦在功臣堆裡喝高,還拉著張良不放,憑借皇帝的酒量,隻迷瞪了一會兒,便很快思緒清明,精神抖擻地處理政務了。
如今臨近就寢,劉邦站在穿衣鏡前,眉心緊鎖,長歎了一口氣。
戚夫人替他整理衣冠,見狀柔聲問:“是不是皇子越惹陛下生氣了 ?”
劉邦擺手:“非也,非也!今兒見到子房,我這心既高興又空落,瞧他毫無再仕之心,怕是不會回朝了。”
滿朝的官職任張良挑,他不要,思及此,劉邦又歎了一聲。
還有淮陰侯韓信,仗著功勞,倒是越來越驕橫了。
半晌打起精神,炫耀起來:“你說越兒……那小子可給朕掙了回臉。”繼而嗬嗬一笑:“你卻不知道他有多氣人。”
眼瞧陛下變得生龍活虎,戚夫人紅豔的唇瓣有一瞬間拉直。
她轉過身,美眸蓄起淚水:“可憐我的如意,不過半天不見,父皇就寵起弟弟來了。”說著,眼淚簌簌滑落,啪嗒滴在地磚上,劉邦哎呀一聲:“你這是做什麼?”
他繞到愛妃身前,想也不想地道:“什麼寵,我這是和那小子較勁呢。”
他哄了戚夫人半天,保證如意是他最寵的兒子,戚夫人這才破涕為笑:“陛下可不能食言。”
劉邦一口應下:“自然,自然!”
.
自執弓禮過後,劉越擁有了便宜爹認證,從此不再是椒房殿黑戶,逐漸出現在大眾麵前。
人人都知陛下一回宮,就邀請百官前來赴小殿下的執弓宴,重重擊碎了不受寵的傳言。
其餘殿室的宮人見了他,無一不恭敬,更沒有不長眼的奴婢撞上來。又有皇後派人保護,等閒之人近不了身,小殿下熟悉的地方逐漸由椒房殿,變為整個長樂宮,目測還能變得更廣,更遠。
最近沒有便宜爹的打擾,劉越很是滿意。
今天睡到日上三竿,劉越慢吞吞地起床,先給母後一個擁抱與親親。中午睡上一覺,晚飯吃完他最愛的碎牛肉,邁著小短腿出去走一走。
長樂宮的日出很美,夕陽也很美,不過憑借劉越的作息,他覺得自己應當看不到日出。
嗯,大夏宮高台上的夕陽也很不錯。這裡還擺著始皇澆鑄的十八銅人,壯美得不得了。
他哼哧哼哧地爬上高台,忽然發現不遠處蹲了一個人影。
七八歲的樣子,圓臉束冠,肩膀一抽一抽,哭得很是傷心。
聽聞動靜,他淚眼朦朧地望來,然後重重打了一個哭嗝。
“你是赤帝子座下的小仙童嗎?”作為不受寵的薄夫人之子,劉恒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娃娃,一時間被晃住了眼睛。
?
誰都知道當今皇帝劉邦自認赤帝子。劉越覺得自己不能占便宜爹的便宜,他是赤帝還差不多。
不等劉越回答,劉恒又怯怯地問:“我可以摸摸你的臉蛋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