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宴桌靜了一靜。
陳平身為文武雙全的謀臣,擁有和張良同樣的聰明腦袋,不一樣的是,他在朝廷的風評不佳。
用同僚(特指王陵)的話來說,曲逆侯他重利輕義,也不講究氣節,不愧是盜嫂之人!聽聽,這話都好意思搶說出口,簡直是絕世馬屁精,看看陛下的臉,再看看小殿下的臉,曲逆侯良心不痛嗎?
陳平良心還真不痛。
過去的經驗告訴他,成大事者不能太要臉麵,達到目的才是重點。他微微一笑,再說了,若是戚夫人的孩子,就算長得猶如仙童,又哪裡會得到他的半句吹捧?
果不其然,聽完這番話的劉邦龍顏大悅,一拍手掌道:“好!”
蕭何:“……”
張良:“……”
蕭何忍不住摸摸長須,他亦想好了誇讚,沒想到被陳平搶了先。張良原本注視著小皇子,聞言掩飾不住地咳了一聲,數年未見,曲逆侯睜眼說瞎話的風采猶勝往昔。
那廂,劉越伸出的小胖手慢慢縮了回去。
他被便宜爹箍在懷裡,沉默了好一會兒,覺得這位俊美人士應該去看眼科。
和父皇長得百分百相像,簡直是天下最悲傷的事情。造假可以,不能脫離實際,他的樣貌明明繼承了母後,和便宜爹有什麼關係?
劉越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將陳平的容貌記下,決定日後睡覺不香了,就找他賠償。
漂亮臉蛋一閃而逝的凶狠,陳平滿意的笑容一涼。
就在此時,劉邦終於想起正事,給小兒子挨個介紹起了賓客——在他心裡頭,臭小子和彆的兒子都不一樣,他還越發來了興致。
正好,最近他閒。
能坐在這桌的賓客,都乃大漢的肱股。唯一得了劉邦含糊略過的,隻有離得遠些的淮陰侯韓信,他正仰著頭,一杯接著一杯地喝悶酒。
蕭何,王陵,張良,陳平……劉越終於知道了麵前的俊叔伯都是誰,赫赫有名的漢初功臣,為便宜爹打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個個在史書留有名姓!
最俊的那位果然是留侯,還有睜眼說瞎話的,居然是解白登之圍的曲逆侯,母後當政時的丞相陳平。
胖娃娃灰黑色的眼睛又亮又圓,倒映著他們的身影。他盯著陳平瞧了又瞧,臉頰白嫩得惹人覬覦,不由引起了大大的誤會,以為一眾美男子中,還是曲逆侯最合小殿下的眼緣。
連劉邦都驚訝起來,眉梢一挑,卻因陳平方才清純不做作的恭維,倒樂意把小兒子給他抱一抱。
陳平沉穩微笑,眼看小殿下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不動聲色地調整好姿態——
誰知與劉越剛剛挨上他的腿,竟朝張良伸出了手,嗓音又嫩又軟:“抱。”
陳平:“……”
論處心積慮被摘了桃子是什麼感受?
張良一怔,沒想到決議進宮,竟有這樣的大禮包等著他。突然落下的餡餅讓他愉悅起來,於是欣然笑納。
貼著他的小肚皮鼓起,熾熱溫度把懷裡塞的滿滿當當,像是沒骨頭似的,臉蛋軟乎乎,渾身都軟乎乎,精致的睫毛撲閃,仰頭望著自己,便是神仙也會心裡癢癢。
如今的張良裝病宅家,不問朝事,卻還沒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
他用起半吊子的相麵術,沉吟一瞬,開始掐算……胖娃娃的子嗣緣。
算不出?
既有成為變數的可能,如此也在意料之中。
拋開相麵,張良忍不住拿自家長子比對起來。他悠悠地想,不疑若有小殿下的三分好看、五分性情,他在家裡下棋,花花草草想必也能開得更鮮豔些。
眼見留侯抱著小皇子的幸福場景,其餘徹侯們饞了,酸水咕嘟咕嘟往外冒。
劉邦心情複雜,不知該喜還是該憂,朕好像隻允了陳平吧。
更讓便宜爹複雜的是,臭小子乖巧得不得了,小手鬆鬆搭著張良的衣衽,像是顧及留侯的身體,生怕壓垮他一樣。
換做其他人,他早就怒了,可子房不一樣。留侯是他最信任的謀臣,如今雖不上朝、不出謀,在皇帝心裡的地位還是非同一般。於是兩相疊加……
他不禁暗示張良:“子房啊,我瞧你臉色發白,身體可都好了?”
……
同樣不遠處的一桌,坐著禦史大夫周昌,還有大將軍樊噲。
至於為什麼坐在那裡,因為出發晚了,路上堵,沒能搶到宴席的好位置。
周昌與樊噲,一個長得普普通通,唯獨方臉剛毅,正氣十足;一個滿是絡腮胡,遮不住粗獷的五官。他們為自己續上一杯酒,默然地望著鄰桌的場景。
望著望著,樊噲也饞了起來,若要真算,他娶了皇後的親妹子,還是小殿下的親姨夫呢。猶豫地摸了摸臉,難道真要刮胡子了?
猶猶豫豫間,周昌開口了:“太不像話。”
樊噲唰一下坐直,把翹起的二郎腿放平,就聽周昌板著臉道:“容貌乃上天賜予,有美醜之分,卻無高……高低之辨。便是留侯,哪能獨抱殿下那麼長的時辰?”
樊噲聽得雙眼放光,覺得文化人就是不一樣,不就是這個道理嘛。
禦史大夫的音量不高不低,恰好灌進韓信的耳朵。
微醉的淮陰侯頓了頓,覺得老熟人都病得不輕:“……”
他扯了扯唇,可笑。長得再漂亮,那也是個乳臭未乾的奶娃,怎麼一個個的失了智,全不見從前的聰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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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結束的時候,百官一一告退,功臣們七扭八歪,皆有不同程度的醉意,包括劉邦。
——陳平還是沒能抱上小皇子。
被酒氣包裹的劉越屏住呼吸,眼皮耷拉了一絲。眼見便宜爹終於喝醉,他從絳侯周勃寬厚的懷裡溜下,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就見皇帝拉著留侯,親親熱熱地敘衷腸,頗有不讓他離宮的架勢。
劉越眨眨眼,不愧是便宜爹最心愛的智囊。
不過眼下,找母後最要緊了。
他邁開小胖腿,於大殿左右張望,發現母後麵色溫和,站在舅舅身旁,正和一個濃眉方臉的臣子敘話。
“……虧得禦史大夫進言,然我兒的執弓禮遠遠無期。”
方臉臣子,也就是周昌連忙避開:“這是臣分、分內之事,皇後折煞。”繼而向皇後告退,準備去往禦史衙門。
劉越站在旁邊,悄悄豎起了耳朵。建成侯呂釋之瞥見外甥,儒雅麵龐霎時露出笑容:“皇後,殿下來了。”